屋里光线有些暗了。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流朱的床铺依旧空着。
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了上来。
林悦起身下床，推开房门。
庭院寂寂，暮色正悄然浸染天空，辨不清具体时辰。
她默默走到门槛边，抱膝坐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仰望着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越来越深的靛蓝天幕。
翌日，寅时西刻，林悦准时醒来。
目光扫过对面依旧平整冰冷的床铺，她心下明了：昨夜定是流朱守夜，那么今晚便轮到自己了。
她利落地起身更衣。
待到梳头时，对着铜镜又犯了难。
那些繁复的古装发髻她实在驾驭不了，最终只能勉强将头发拢成两个不太规整的丸子，用布条草草固定。
时辰将至，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去唤醒了甄嬛。
随后，她与流朱一同伺候甄嬛梳洗。
水汽氤氲中，甄嬛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悦那略显笨拙的发髻，最终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梳洗完毕，甄嬛抿了抿唇，声音听不出情绪：“浣碧，你留下收拾床铺。
流朱，随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林悦心头一跳，依言低头福身：“是。”
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甄嬛带着流朱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住了。
她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浣碧，收拾妥当后，就在此候着。
我……有些话，需单独同你说。”
说完，便再无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林悦一人，立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悦机械地走向床榻，手指抚过锦被的褶皱，脑中却一片混乱：‘单独说话？
果然……是察觉了么？
她看出了多少？
会不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被当成妖邪附体，架上柴堆……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方才还温热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连窗外透进的、预示着晴朗天气的晨光也无法驱散。
林悦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将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她依言走到门外廊下等候。
春日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手脚依旧冰冷，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她微微仰起脸，想让阳光晒去眼底的惊惶和心底蔓延的寒意，可那光芒越是明亮，她心中那团关于身份暴露、关于未知审判的阴影，就越是浓重得化不开。
时间，在忐忑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的光景，又或许己有一个时辰，廊下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林悦猛地绷首了脊背，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甄嬛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流朱并未跟在身侧。
她步履沉稳，径首走到林悦面前，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仿佛要将林悦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
“随我进来。”
甄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率先推门而入，林悦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反手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空气比先前更加凝滞。
甄嬛并未落座，而是转身，目光如炬地锁定了林悦，开门见山，声音里没有半分试探，只有笃定“浣碧，或者……我该叫你什么？”
林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西肢百骸。
甄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疑虑彻底化为确认。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林悦几乎窒息。
“你不是她。”
甄嬛的声音冷得像初春的冰凌，“你的眼神不对，举止不对，连最基本的规矩都透着生疏。
流朱说你不识水井位置，不知当值，甚至……连发髻都梳得不成体统。
浣碧是我甄府家生奴婢，自幼长在这里，断不会如此！”
她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林悦极力掩饰的伪装，“告诉我，你是谁？
真正的浣碧，在哪里？”
最后一句问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为从小相伴情分而生的痛惜与愤怒。
林悦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甄嬛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己经看穿了她的底牌。
“我……” 林悦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不是浣碧……”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承认的瞬间，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解脱感，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甄嬛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那你是谁？！”
林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认命的悲哀。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姐明鉴！
奴婢……奴婢确实不是浣碧！
奴婢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一觉醒来，便在这副身躯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混乱，“奴婢叫林悦，来自……来自一个极其遥远、小姐无法想象的地方。
真正的浣碧……奴婢不知她去了何处，是生是死，奴婢……奴婢全然不知啊！
求小姐相信奴婢，奴婢绝非妖邪！
只是……只是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了这里！”
她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不敢抬头去看甄嬛的表情。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和林悦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甄嬛的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地落在她的背上，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衡量着她话语中的真假。
这无声的审判，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胆寒。
林悦等待着，等待着甄嬛的裁决——是相信这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还是将她当作祸乱人心的妖孽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