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温柔的淅淅沥沥,而是狂野的、倾盆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云泽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就在低洼处汇集成湍急的水流。
天空被浓重的铅云覆盖,电蛇偶尔撕裂黑暗,带来瞬间的惨白,紧随其后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天神的怒吼。
整座城市笼罩在湿冷、昏暗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喧嚣之中。
白日的暑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街道上行人绝迹,只有更夫裹着蓑衣,在风雨中艰难地敲着梆子,声音沉闷而遥远。
城西,靠近城墙根的一片区域,是相对富裕的住宅区。
王扒皮的家,一座两进的小院,就坐落在这里。
与富贵窝的喧嚣浑浊不同,这里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只有雨打芭蕉、水流檐瓦的哗哗声。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宅高高的围墙下。
雨水顺着他紧贴在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流淌,勾勒出精悍而略显单薄的轮廓。
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神,在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冰冷、锐利、沉静,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冰层之下,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正是林烬。
白天在富贵窝,王扒皮的威胁和那与柳随风关联的信息,成了点燃引线的最后一点火星。
他等不到三天后了。
王扒皮这条依附于霸刀门的恶狗,是他复仇名单上第一个必须清除的障碍,也是他测试自己三年蛰伏成果、检验《燃命诀》威力的绝佳目标。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场“意外”。
一场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开,让他能顺利前往黑风峡截杀柳随风的“意外”。
林烬像壁虎一样贴着湿滑的墙壁,仔细聆听着院内的动静。
除了风雨声,只有后院隐约传来几声护院家丁的哈欠和低声抱怨。
王扒皮为人刻薄吝啬,护院只有两人,此刻应该都缩在后院的门房里躲雨。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的腥味涌入肺腑,压下经脉中因《燃命诀》运转而带来的灼痛感。
三年非人的苦修,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让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他选的位置,是王宅西侧靠近厨房的围墙,这里离王扒皮的主卧最远,也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他动了。
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手指在湿滑的墙砖缝隙间精准地借力,身体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便翻过了近一丈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花圃的泥泞中。
泥水溅起,立刻被暴雨冲刷干净。
他伏低身体,像一道影子般沿着墙根快速移动。
他对王宅的布局早己烂熟于心——这得益于他“林三”的身份。
王扒皮曾不止一次在赌桌上吹嘘过自己新纳的小妾和宅子的格局,那些信息被林烬牢牢记住。
目标明确:主卧在东厢房。
但林烬没有首接过去。
他先潜到了厨房。
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他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空气中弥漫着剩饭剩菜和油脂混合的味道。
他摸索着,很快在灶台旁找到了目标——一小坛开封的烈酒,还有半包王扒皮最喜欢抽的、味道浓烈的劣质烟丝。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拔掉酒坛的木塞,将浓烈的烟丝尽数倒了进去,用力摇晃了几下。
一股刺鼻的混合气味弥漫开来。
他又从灶膛里抓了一把草木灰,小心地撒在厨房通向主卧的走廊必经之路上,薄薄一层,在黑暗中几乎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那坛特制的“酒”,离开了厨房。
雨声掩盖了他细微的脚步声。
他如同幽灵般穿过回廊,来到东厢房主卧的窗外。
窗户紧闭,但里面亮着灯,隐约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和一个醉醺醺的、属于王扒皮的得意笑声。
“嘿嘿,小美人儿…今天那林三的怂样,你是没看见…老子吓唬他两句,差点就尿裤子了…哈哈…嗝…三天后…就把他卖矿上去…给柳爷当苦力…”林烬眼神更冷,如同淬了毒的冰针。
他耐心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内的调笑声渐渐变成了喘息和令人作呕的***。
灯,熄灭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面只剩下男人粗重的鼾声。
时机到了。
林烬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
他将那坛加了料的烈酒凑近竹管,运起一丝《燃命诀》的内力,掌心微微发热。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坛中的混合液体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导,化作一道细流,无声无息地顺着竹管流进了屋内。
浓烈刺鼻的酒味混合着烟丝的焦糊味,在卧室里悄然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林烬迅速收起竹管,闪身躲到回廊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屏息凝神,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没过多久。
“咳咳咳…咳咳!”
屋内传来王扒皮剧烈的咳嗽声,还有女人惊慌的尖叫:“老爷!
老爷您怎么了?
好大的烟味!”
“水…咳咳…拿水来!”
王扒皮的声音嘶哑而暴躁,显然被呛得不轻。
“是…是!
老爷您等等!”
女人慌乱地下床,脚步声响起。
林烬眼神一凝。
来了!
“吱呀——”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捂着口鼻冲了出来,正是王扒皮新纳的小妾。
她显然被屋内的烟酒味熏得够呛,又担心王扒皮,光着脚就冲向了厨房方向,想找水。
她完全没有留意脚下。
当她跑过林烬撒了草木灰的走廊时,脚下一滑!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女人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脑袋磕在坚硬的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顿时晕了过去。
屋内的王扒皮听到尖叫,更加烦躁和惊恐:“小翠!
小翠!
怎么回事?!
咳咳咳…”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他同样被浓烟熏得眼泪首流,头脑昏沉,加上醉酒,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当他一步踏出房门,踩在那片混着雨水的草木灰上时——“噗通!”
比那小妾摔得更重更响!
王扒皮像个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脑袋不偏不倚,狠狠撞在院中那口用来养睡莲的青石大水缸边缘!
“呃……”一声闷哼。
鲜血瞬间从王扒皮的后脑涌出,混合着雨水,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想看清是谁害他,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雨幕,最终彻底不动了。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林烬从柱子后面缓缓走了出来,步履沉稳,无声地踏过积水,走到王扒皮的尸体旁。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黑巾和身上的夜行衣,却冲刷不掉那双眼中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蹲下身,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探了探王扒皮的颈动脉。
确认死亡。
没有激动,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完成感。
这只是开始。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昏迷的小妾和屋内依旧弥漫的烟雾。
一切都指向一场因醉酒、烟丝引燃(制造了烟味和混乱)、慌乱中滑倒导致的“意外”死亡。
即使有人怀疑,也查不到任何指向性的证据。
但林烬要的,不止于此。
他要留下“灰烬”的印记。
他走到廊下,那里有一块支撑花架的光滑石板。
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赤红色内劲——那是《燃命诀》强行催生的力量,带着焚烧一切的戾气。
他运指如刀,指尖触及石板,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石粉簌簌落下。
一行凌厉、深刻、带着灼烧痕迹的小字,在冰冷的石板上显现:“爪牙之利,终噬己身。
——灰烬铭”在落款的“灰”字最后一笔,他刻意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如同燃烧灰烬般的扭曲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经脉中《燃命诀》的反噬似乎更加猛烈,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灼痛和寒意。
但林烬却感觉体内有一股压抑了三年的火焰,终于开始燃烧。
王扒皮,只是第一步。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那条险峻的黑风峡。
柳随风…等着我。
雨,下得更大了。
冲刷着王宅的血迹,也冲刷着这个夜晚所有的痕迹,唯有廊下石板上那行燃烧般的刻字,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