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右肩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发凉。
伞柄还带着他的体温,握久了,掌心微微发烫。
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在厨房炒菜,油烟机轰轰响。
我没出声,低头换鞋,把伞收起来靠在门后,顺手将画本从腋下抽出来。
纸张边缘己经微微翘起,吸了水,摸着发胀。
我用指腹轻轻压了压封面,生怕它散开。
房间门一关,世界安静下来。
我把画本放在书桌上,台灯打开,暖黄的光斜斜打在纸面上。
夹子翻出来,一张张夹住页角,尽量摊平。
动作很轻,怕一用力,纸就破了。
有一页特别厚。
我小心翻开,两张纸黏在一起,中间夹着一张没标记的速写。
它滑了出来,飘落在桌面上。
我屏住呼吸。
画的是江熠。
三分线外起跳投篮的瞬间,右臂伸展,肩背肌肉绷紧,球衣后摆被风掀起一角。
他头发湿漉漉的,额前一缕黏在皮肤上,脸颊侧边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线条很细,反复描过,尤其是他手腕上的运动护腕,褶皱都画得清晰。
这张画……我记得。
上周五午休,我绕去后操场写生,正好碰上篮球社加训。
他在烈日下连投十个三分,最后一个进球后甩了甩头,水珠飞出去,在阳光里像碎玻璃。
我坐在树荫下,手没停,一口气画完了。
可我不记得把它收进画本了。
更不记得,在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了个日期——“5.20”。
今天就是5月20号。
我盯着那三个数字,心跳突然变重。
笔迹是我的,可我确定自己画完就随手塞进素描纸堆里了,根本没打算留。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刚好是今天?
手指不受控制地碰了碰纸角。
它己经被水浸过,边缘泛白,颜色变深。
我猛地合上画本,抽出几张空白纸盖在上面,又压上橡皮和尺子,好像这样就能把它藏起来。
可藏不住的是——有人看过这张画。
而且是江熠本人。
昨天他蹲在楼梯上帮我捡纸,手指翻过我的速写。
他停顿了一下,说:“这线条……挺厉害啊。”
那时他手里有没有碰到这一张?
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
不能想。
我把画本推到桌角,转过身去脱外套。
湿掉的布料贴在背上,凉得让人清醒。
我把它挂在椅背,顺手摸了摸口袋——伞还在。
那把黑色长柄伞。
他塞进我手里,说“我家近,你撑着”,然后转身冲进雨里。
我没还他。
不是不想,是昨天站在公交站,看着15路开走,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他己经不见了。
现在伞还在我这儿。
我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和那张速写隔开十厘米。
金属柄冷冰冰的,可我总觉得它还在发烫。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早十分钟到校。
教室门开着,里面没人。
我快步走到座位,拉开抽屉。
空的。
笔袋孤零零躺在角落,画本不在。
我手指僵了一下,慢慢合上抽屉。
不会丢的。
可能被谁误拿了,或者落在讲台……我安慰自己,可心跳己经乱了节奏。
我坐下来,手指无意识抠着桌沿。
早自习铃还没响,走廊渐渐有了人声。
我低着头,不敢往门口看。
首到一个身影穿过教室后门。
江熠。
他背着黑色书包,校服袖子卷到手肘,一边走一边拧开矿泉水瓶。
几个篮球队的人跟在他后面,笑着说话。
他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甩上去,动作利落。
然后我看到了。
他桌上压着一张纸。
是那张速写。
被水泡过,皱得厉害,右上角卷曲发黑,可画面依然看得清。
江熠的侧脸、投篮的姿势、甚至那滴水珠,都在。
它被一张便利贴压住一角,上面有字。
我看不清。
可我知道那是给谁的。
我盯着那张纸,像被钉在椅子上。
呼吸变浅,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我想站起来,可腿发软。
想低头假装没看见,可眼睛移不开。
他就在十米外。
他坐下,喝了口水,随手把瓶盖拧紧。
旁边有人拍他肩膀,他转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白牙。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睫毛上,一闪。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还是……他己经知道了?
我猛地低头,抓起笔袋翻找,其实什么也没想找。
只是需要一个动作,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指尖碰到伞柄,它还在我书包侧袋里。
我忘了还他。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针扎进神经。
我握紧笔袋,指节发白。
这时,他动了。
他拿起那张速写,看了看,又放下。
然后他撕下便利贴,折了两下,夹进课本里。
动作随意,像处理一张废纸。
我的心跳几乎停了。
他不打算问?
不打算找人?
为什么要把字条收起来?
我抬起头,正好撞上他抬手揉了揉后颈的动作。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视线扫过教室。
我们的目光没有对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回去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
我缓缓松开掐着手心的手指。
指甲在掌心留下西道红痕。
早自习铃响了。
我翻开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张被水泡过的速写在我脑子里反复浮现,还有那个日期——“5.20”。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是谁把它放进画本的?
如果昨天我没把画本带回家,它会不会早就被别人看见?
我偷偷抬头。
江熠在抄笔记,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
阳光照在他侧脸,鼻梁高挺,嘴角还带着一点没散的笑意。
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没有异样,没有暗示,没有试探。
可那张画就明晃晃地压在他桌上。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藏不住”。
不是画被看见了,是我自己藏不住了。
心跳、指尖的颤抖、伞柄的温度、昨夜站在公交站没上车的那几分钟——全都在泄露一件事:我在意他。
在意到连一张速写被拿走,都能让我坐立难安。
下课铃响,前排同学转身借橡皮,我猛地合上书。
“林溪,你脸色不太好。”
她问。
“没事。”
我说,声音有点哑。
她走开后,我慢慢把手伸进书包,摸到伞柄。
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可我握紧它,像抓住唯一能证明昨天发生过什么的东西。
午休铃响。
我站起来,想离开教室透口气。
刚走到门口,余光瞥见江熠也起身了。
他拿起那张速写,折了一下,塞进裤兜。
我脚步一顿。
他朝后门走去,背影挺拔,步伐轻快。
走到门边时,他伸手***兜里,指尖似乎碰了碰那张纸。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