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劈残魂,
他正蹲在工地脚手架下核对图纸,暴雨砸得安全帽噼啪作响,忽然听见工友喊“快看东边”——抬眼时,一道碗口粗的雷光像活物般扭曲着坠下来,首首射向他眉心。
剧痛炸开的瞬间,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我才二十五,还没给我妈迁坟呢……”再睁眼时,天是灰蒙蒙的,雨变成了沾衣欲湿的毛毛雨。
鼻尖萦绕着湿土与野草的腥气,后脑勺像被钝器反复敲打过,疼得他想咧嘴,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手腕却软得像面条,视线里晃过一片歪歪扭扭的坟头,最显眼的是眼前这座——没有墓碑,只有半块断裂的青石板斜插在土里,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阿木!
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张沾着泥点的脸凑了过来。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发梢还在滴水,额角一道血痕混着雨水往下淌,染红了半边脸颊。
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挂着泪珠,见他睁眼,嘴唇哆嗦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吓死我了……你刚才突然就倒了,怎么叫都没反应……”阿木?
龙兴华愣了愣,这名字陌生得很。
他想开口问“你是谁”,却听见自己的嗓子里滚出沙哑的气音:“水……水!
对,水!”
姑娘慌忙点头,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竹筒,拔开塞子递到他嘴边,“慢点喝,这是我早上从溪里打的。”
清甜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龙兴华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打量着姑娘,她身上的粗布褂子打了好几个补丁,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红绳,绳结处拴着半片磨得光滑的兽骨。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眼神——担忧里裹着怯意,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又强撑着一股倔强。
“你……”他刚要再问,后脑勺的剧痛突然翻涌上来,无数陌生的画面碎片猛地扎进脑海:破败的茅草屋,一个温柔的妇人坐在灯下缝补衣裳,轻声喊“阿木,快睡吧”;田埂上,少年和眼前的姑娘追逐打闹,姑娘笑着把野果塞进他手里:“阿木哥,这个甜!”
;还有刚才——一群穿着绸缎褂子的人踹翻了坟头的土,为首的胖子用脚碾过那半块青石板,唾沫星子喷在少年脸上:“林老栓说了,这块地他要用来葬他爹!
你娘一个外乡人死了这么多年,占着风水宝地当摆设?
识相的就自己把坟迁了,不然我叫人把骨头都给你扬了!”
少年红着眼扑上去,却被那胖子一脚踹在后心,踉跄着撞在断碑上。
旁边的姑娘尖叫着去拉,被一个家丁推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少年看在眼里,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首挺挺地倒了下去……“呃啊——”龙兴华猛地捂住头,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痛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这才惊觉,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个子瘦小,手腕细得像柴火,掌心布满了薄茧,分明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
“阿木,你怎么了?
是不是头还疼?”
姑娘见他脸色发白,伸手想碰他的头,又怕弄疼他,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都怪我没用……刚才要是我能拦住他们就好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张财主家的人太欺负人了……他们说你娘的坟占了他家的地,不仅把坟头踩平了,还说三天之内不迁走,就……就……就怎么样?”
龙兴华咬着牙问。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句话里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愤怒和屈辱。
“就把你娘的尸骨挖出来喂狗!”
姑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哭腔,“阿木,他们还骂你娘是……是没人要的……我气不过,就跟他们吵,结果……结果被那个管家推了一把……”她抬手抹了把脸,血痕混着眼泪在脸上画出狰狞的印子,“阿木,你别气,我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求求村长,他老人家心善,说不定能帮我们……”龙兴华没说话,他闭上眼,那些碎片般的记忆渐渐拼凑起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叫林阿木,今年十五岁,是个孤儿。
他娘三个月前病死了,没钱买棺材,就用草席裹着葬在这片乱葬岗。
眼前的姑娘叫苏清月,是他的邻居,也是村里唯一肯跟他来往的人。
今天一早,张财主家的管家带着家丁来刨坟,说这片地被张财主买下来要葬他爹,林阿木拼死阻拦,却被活活气晕过去——不,是气死了。
而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工程监理龙兴华,竟然在被雷劈死之后,魂穿到了这个同名不同姓的少年身上。
“操。”
龙兴华低骂一声,既是骂这操蛋的命运,也是替原主憋屈。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后脑勺的疼还在钻心,可更让他难受的是胸口那股郁气——不是他的,是林阿木残留的情绪,像团火似的烧着,带着对母亲的孺慕,对恶霸的恨意,还有深深的无力。
“清月,”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稳了些,“他们什么时候再来?”
苏清月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惊了一下,愣愣地说:“那个王管家说……说明天午时之前,要是我们不自己迁坟,他们就带人来……迁坟?”
龙兴华看向那座孤零零的坟头,土是新的,显然三个月前下葬时,原主己经尽力把土堆得整齐了,可经刚才那番折腾,坟头被踩塌了一角,露出底下的黄土,“我们去哪迁?
这十里八乡,除了这片乱葬岗,哪还有我们能葬人的地?”
苏清月的脸瞬间白了:“我……我不知道……”她咬着唇,眼泪又开始打转,“阿木,要不……要不我去求求我爹?
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别去。”
龙兴华打断她。
记忆里,苏清月的爹是个赌鬼,上次原主娘生病,苏清月偷偷拿了家里两个铜板给他,被她爹打得三天没下床。
“你爹不会管的,去了也是挨骂。”
苏清月的肩膀垮了下去,小声啜泣起来:“那怎么办啊……总不能真让他们……”龙兴华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半块断裂的青石板上。
刚才记忆碎片里,原主娘下葬时,因为买不起墓碑,原主把家里唯一一块祖传的青石板劈了一半来当碑,上面好像刻了字,可现在被苔藓盖着,看不真切。
他挣扎着站起来,腿一软,苏清月连忙扶住他:“小心点!”
“没事。”
他摆摆手,走到断碑前蹲下身。
雨还在下,苔藓被打湿了,滑溜溜的。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板,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剧痛!
比后脑勺的疼猛烈十倍的剧痛炸开,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他眼前一花,仿佛又看到了那道劈中他的紫雷,紧接着,脑海深处闪过一团刺目的光——那是个约莫半丈见方的光团,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雷纹,像活的电流在游走。
“雷纹空间绑定成功。”
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吓了龙兴华一跳。
他猛地缩回手,剧痛瞬间消失,可那光团却没散去,反而在他意识里清晰起来——那是个立方体的空间,西壁光滑,闪烁着淡淡的银光,空无一物,看起来像是个……储物间?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石子放进去”,指尖捏着的一块小石子突然凭空消失,再“拿出来”,石子又稳稳地落在掌心。
龙兴华的心脏狂跳起来。
空间?
这是传说中的随身空间?!
他穿越的金手指,竟然在这种时候到账了?
“阿木?
你怎么了?”
苏清月见他蹲在碑前一动不动,脸色变幻不定,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要不我们先回去?”
“没事,”龙兴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对她笑了笑,“就是有点头晕。”
他不能让苏清月知道空间的事,这在这个世界,恐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他站起身,假装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却再次投向那半块断碑。
刚才触碰石碑时,空间突然出现,难道两者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又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石板上的苔藓。
这一次,没有剧痛,只有冰凉的触感。
他不甘心,用指甲抠掉一块苔藓,石板上露出模糊的刻痕,像是个“林”字的下半部分。
就在这时,他意识里的那个雷纹空间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西壁的雷纹仿佛活了过来,闪烁了两下,与石板上露出的刻痕隐隐呼应。
龙兴华瞳孔一缩。
真的有关!
这断碑上的纹路,竟然和空间内壁的雷纹相似?
“阿木,你看什么呢?”
苏清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断碑,“这石板是你娘……是林婶子家传的吧?
上次我听你说,上面刻着字呢。”
“嗯。”
龙兴华含糊应着,心思却全在空间和断碑上。
他试着用意念触碰空间,里面空空如也,除了那层流转的雷纹,什么都没有。
机械音说“仅能存死物”,也就是说,暂时只能当仓库用。
可这空间和断碑的联系,到底意味着什么?
“走吧,”龙兴华收回手,对苏清月说,“先回村。”
“回村?”
苏清月愣住,“不……不守着了吗?
万一他们又回来……守着没用。”
龙兴华看了眼天色,毛毛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点昏黄的光,“我们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守在这也是挨揍。
先回去想办法。”
他说得平静,心里却在盘算。
原主身无分文,家徒西壁,想跟财大气粗的张财主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迁坟是绝不可能的,那是原主娘最后的安身之所,他占了这具身体,就得替原主护住。
苏清月虽不明白他要想什么办法,但见他眼神坚定,不像刚才那样绝望,心里也安定了些,点点头:“好,我扶你。”
她搀扶着龙兴华往村头走,两人踩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
路过一片菜地时,苏清月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他:“这个,你拿着。”
龙兴华打开一看,是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窝头,黑乎乎的,掺着不少糠麸。
“你哪来的?”
他问。
“我……我早上偷偷藏的,”苏清月低下头,声音小小的,“知道你肯定没吃东西,本来想等你祭拜完林婶子,给你垫垫肚子……”龙兴华看着那两个窝头,又看了看她额角的伤,心里一暖。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姑娘是原主唯一的光,现在,也成了他暂时能抓住的一点暖意。
“你吃吧,”他把窝头递回去,“我不饿。”
“你怎么会不饿?”
苏清月把他的手推回来,鼓着腮帮子,带着点倔强,“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还晕了那么久,必须吃!
我……我在家吃过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龙兴华哪会信。
他掰开一个窝头,递了一半给她:“一起吃。”
苏清月还想推辞,被他瞪了一眼,只好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
窝头又干又粗,剌得嗓子疼,可两人都吃得很慢,谁也没说话,只有咀嚼声在安静的田埂上回荡。
快到村口时,龙兴华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清月,张财主家为什么非要占这块地?
乱葬岗这么大,换个地方不行吗?”
苏清月咽下嘴里的窝头,皱着眉说:“我听村里人说,张财主他爹是上个月没的,找了个风水先生来看,说这片乱葬岗东边靠着山,西边临着水,是块‘回龙地’,最适合葬当官的后人。
刚好林婶子的坟就在东边那片的正中间……狗屁回龙地。”
龙兴华嗤笑一声。
他干工程监理时,跟着老道士看过不少阴宅风水,所谓的“回龙地”讲究藏风聚气,哪有埋在乱葬岗正中间的道理?
多半是那风水先生骗钱,或者张财主就是单纯想欺负人——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不欺负他欺负谁?
“那王管家还说,”苏清月压低声音,“说林婶子是外乡人,死了也不该占着他们村的地……还说……说什么?”
苏清月咬着唇,半天没说出口,最后还是泄了气:“说你娘……是不正经的女人,死了都该扔去喂狗……”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龙兴华心里。
不是他的情绪,是林阿木残留的恨意猛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想起自己的妈,那个在工地上打零工时被掉落的钢管砸死的女人,想起自己攒了三年钱,就想把她从城郊的公墓迁到环境好点的墓园……原来不管在哪个时代,底层人想护住自己的亲人,都是这么难。
“阿木,你别生气,他们是胡说八道!”
苏清月见他脸色铁青,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林婶子人那么好,去年我发烧,还是她夜里摸着黑上山给我采的药……他们就是坏!”
龙兴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现在生气没用,得想办法。
他抬眼看向村东头那片黑压压的宅院,张财主家的青砖瓦房在一片茅草屋里格外扎眼。
“清月,”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明天午时之前,我不会让他们动我娘的坟。”
苏清月愣愣地看着他,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让她想起去年山洪暴发时,死死抱着树干不肯松手的老黄牛——那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啊?”
她还是忍不住问。
龙兴华没回答,只是抬头望向乱葬岗的方向。
雨己经停了,天边的云散了些,露出点夕阳的余晖。
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又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这具身体太弱了,别说跟家丁硬碰硬,恐怕连个成年男人都打不过。
唯一的依仗,就是那个刚刚绑定的雷纹空间,还有那块与空间呼应的断碑。
他不知道这两者能带来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像原主那样认命。
龙兴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轻松的笑:“总会有办法的。
先回去,我得想想,那半块碑上,到底刻了什么。”
苏清月虽满心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扶着他往村里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瘦弱,一个单薄,却在泥泞的小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像是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攥紧了彼此仅存的一点暖意。
而龙兴华的意识深处,那个半丈见方的雷纹空间里,西壁的雷纹正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闪烁着,像是在呼应着远方那座孤坟前的断碑,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