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这些日子跟着周老练功,气色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原本泛青的眼下有了些暖意,走路时脚步也稳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总需人搀扶。
这日恰逢贾政休沐,一家子在荣庆堂用晚膳。
王夫人看着儿子端碗喝粥时手腕稳当,眼圈一红,忍不住给他夹了块糟鹅掌:“珠儿多吃些,看这身子骨,总算长了点肉。”
贾珠笑着谢了,余光瞥见旁边侍立的赖大正垂着眼,嘴角却似有若无地勾着。
他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转头对贾母道:“祖母,孙儿这几日练周爷爷教的拳,倒悟出些道理来。
就像这扎马步,看着简单,实则要全身筋骨都用对劲,稍有松懈就站不稳。
治家想必也和练功一样,得处处留心,半点马虎不得。”
贾母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只笑道:“我珠儿越发有见识了。
你父亲若肯多学学你这份心,我也少操些心。”
贾政坐在下首,闻言放下筷子,眉头微蹙:“你一个少年人,不好好读书习武,倒妄议治家?”
话虽严厉,眼神里却藏着几分赞许——毕竟贾珠从前只知埋首书卷,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己是难得。
贾珠忙起身垂手:“父亲教训的是。
孙儿只是那日听周爷爷说,当年祖父在军中,连伙夫买菜都要亲自过目,生怕有人克扣粮款,寒了弟兄们的心。
孙儿想,咱家的庄子、铺子,若是也有人从中作梗,岂不是也寒了底下人的心意?”
这话像颗小石子,在平静的饭桌上漾开圈涟漪。
赖大脸上的笑僵了僵,忙躬身道:“小少爷多虑了。
府里的管事都是老人,跟着老太爷、老爷多年,断不敢有私心的。”
“赖大管家说的是。”
贾珠浅浅一笑,目光却在他袖口那块簇新的玉扣上扫过——那玉色通透,绝非寻常管事能戴得起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孙儿想着,周爷爷在庄子上待过,不如让周明、周亮跟着学学打理田庄的事,也好替父亲和赖管家分些担子。”
贾政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
让他们从旁学着,历练历练也好。”
赖大心里咯噔一下,却不好反驳,只能讪讪应了。
晚膳散后,贾珠回了书房,周明、周亮己候在廊下。
见西下无人,周明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低声道:“小少爷,这是庄子上今年夏粮的账册抄录。
按府里的规矩,每亩地该缴三斗粮,可实际入账的,却比册子上少了足足五十石。
问管账的,只说是今年雨水多,减产了。”
周亮在一旁补充:“我偷偷问了庄子上的老佃户,他们说今年收成好着呢,缴粮时是按三斗缴的,多出来的那些,都被赖二的小舅子拉去镇上粮铺卖了,钱进了谁的口袋,就不用多说了。”
贾珠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泛白。
五十石粮,够寻常百姓过活两年,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吞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周老教的养气诀,缓缓吐出:“你们做得好。
但这还不够——赖二敢这么做,背后定然有赖大撑腰,得找到他们串通的证据。”
周明有些犯难:“赖大是府里的大管家,出入都有随从,不好近身。”
“不用近身。”
贾珠眼梢一挑,“赖大每月初三要去东市的‘聚福楼’对账,你们去那附近守着,看他和谁见面,说些什么。
尤其注意他是不是给什么人塞了银子、票据之类的东西。”
正说着,周老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小少爷,刚炖好的鹿骨汤,补补身子。”
他把汤碗放在桌上,瞥见那张账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这账不对?”
贾珠把事情一说,周老拍了拍桌子:“这帮狗东西!
老太爷当年待他们不薄,竟敢这么糟践家业!”
他顿了顿,忽然道,“老奴倒想起件事——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去年想捐个官,听说花了不少银子。
就凭赖大那点月钱,哪来的闲钱给他儿子捐官?”
贾珠心头一震:“周爷爷的意思是……八成是从府里挪的。”
周老哼了一声,“老奴在庄子上时,听周虎说过,赖大前年借修缮庄子的名义,多领了三百两银子,说是买木料,最后木料只来了一半。”
线索渐渐串了起来。
贾珠端起鹿骨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周爷爷,明儿起,我想请您陪我去看看府里的库房。
就说……就说孙儿想看看祖父当年留下的兵器,也好激励自己习武。”
周老立刻明白了:“老奴懂了。
库房的钥匙虽在赖大手里,但老奴跟着老太爷那会儿,熟得很,哪处角落能藏东西,老奴闭着眼都知道。”
窗外的月光比前几日更亮了,照在书房墙上挂着的“忠勇”二字上,那是贾代善当年亲笔写的。
贾珠望着那两个字,手指在账册上轻轻点着——他知道,对付赖大这种老狐狸,不能急,得像周老教他的断骨拳那样,先稳住架势,看准了破绽,再一招制敌。
而眼下,第一处破绽,己在聚福楼的方向,悄然露出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