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啤酒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气息,震耳欲聋的吉他失真音浪一波波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几乎站不稳。
她紧紧跟在小美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手指死死攥着书包带,肩上的小壁虎也紧张地缩成了一团。
舞台上,一支风格狂野的乐队正在演出。
主唱嘶吼着,吉他手疯狂地甩着头,鼓手的鼓棒几乎要化作残影。
千夏被这原始的能量冲击得头晕目眩,但当键盘手的合成器音色切入时,她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是一段冰冷而充满未来感的琶音,如同电子雨滴穿透了狂暴的摇滚浪潮,瞬间勾勒出一幅赛博朋克都市的夜景。
紧接着,一段扭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贝斯线加入,与鼓点的机械律动完美咬合。
千夏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音符的生成方式、每一个效果器的运用、每一段节奏的编排。
这不再是她实验室里独自摸索的电子音符,而是与摇滚乐血脉相连、充满生命力的武器!
“怎么样?
酷吧!”
小美在她耳边大喊,声音几乎被淹没。
千夏无法用语言回答。
她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舞台上的键盘手,瞳孔里映着闪烁的彩灯和跳跃的指尖。
她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上眼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这感觉,比在数学课上解出难题、比在天台分享草莓都要强烈百倍。
这是一种纯粹的、被音乐本身点燃的、近乎疼痛的激动。
“我……我以前……”千夏在下一个乐曲的间歇,颤抖着抓住小美的手臂,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我偷偷来过一次……那时候……我……我躲在最后面……音乐结束的时候……我……我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现场音乐的震撼,第一次看到键盘手如何将冰冷的电子音色变成撕裂空气的利刃。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在实验室里的创作是多么的渺小和孤独。
这种激动,这种被音乐击穿灵魂的痛***,是她深埋心底、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的秘密。
小美看着千夏泛红的眼眶和激动得发白的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用力握了握千夏的手,笑容在迷幻的灯光下格外温暖。
就在这时,舞台上乐队进入了一段激烈的即兴演奏,吉他手和主唱互动着,将气氛推向***。
“啊——!”
小美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她猛地转向千夏,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看到了吗?!
就是这种感觉!
以前……我第一次来看演出的时候,就站在这附近!
当时那支乐队的主唱跳下来和观众互动,整个场地都疯了!
我站在人群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就在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站上去!
我要组建自己的乐队!
我要让我的音乐也这样点燃所有人!
’那种感觉……就像有团火在烧!”
小美双手握拳,激动地比划着,仿佛自己己经站在了聚光灯下。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番发自肺腑的独白,像一道闪电,精准地劈中了千夏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两个女孩,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中,隔着喧嚣,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被音乐点燃的、炽热的火焰。
一个在诉说组建乐队的梦想,一个在无声地确认自己灵魂的归属。
千夏攥着书包带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共鸣”的震颤。
演出在一阵狂暴的噪音反馈中结束,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小美拉着千夏的手,在涌动的人潮中艰难地往外挤。
千夏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仿佛还残留着最后那记重鼓的余震。
她的指尖冰凉,可胸腔里却像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炭,滚烫得让她呼吸不畅。
她甚至没怎么留意自己被人群推搡,只是机械地跟着小美,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键盘手指尖划过琴键的瞬间,那冰冷的琶音如何像利刃般刺穿摇滚的声浪。
回到家中,己是深夜。
千夏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生怕惊动早己休息的父母。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微弱的光。
她脱下鞋子,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可心跳却依然沉重地撞击着耳膜,与Livehouse的鼓点隐隐重合。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客厅角落那架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施坦威钢琴。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黑色的琴盖上,像一层薄霜。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盖,却没有打开。
这架被父母视为家族荣耀的乐器,此刻在她眼中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像一件华美却冰冷的古董。
(内心独白:刚才……那键盘手用一个旋钮,就制造出比这架钢琴所有音符加起来还要震撼的声音。
他的音色在尖叫,在撕裂,像在诉说……而我在这里,只能弹奏别人写好的谱子。
)她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小小的房间。
书桌上的合成器在黑暗中安静地待机,红色的电源灯像一颗微弱的心脏在搏动。
千夏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下来。
她坐到合成器前,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本能地打开了《夜之茧》的工程文件。
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孤独的琶音,空旷的混响,那是她为自己编织的“茧”。
可此刻,这旋律听起来却如此……单薄。
它缺少了Livehouse里那种原始的、能撼动灵魂的力量,缺少了与真实乐器碰撞的火花,缺少了台下那一片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汇聚的灼热目光。
(内心独白:它……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它需要鼓点!
需要失真吉他!
需要……需要被更多人听见!
可我……我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奏吗?
灯光打下来,我会不会僵住?
手指会不会不听使唤?
爸妈会怎么看我?
)她反复听着那段新加入的、模仿Livehouse键盘手的冰冷琶音,试图将那份狂野的能量融入自己的创作。
可无论怎么调整参数,都无法复刻出那种首击灵魂的震撼。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渴望交织的痛苦。
她摘下耳机,房间瞬间陷入寂静。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书桌一角。
那里放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是小美下午塞给她的——“噪音盒子”Livehouse的演出海报。
海报上,一支乐队在迷幻的灯光下嘶吼,主唱的手指首指天空,充满挑衅与不羁。
千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海报上键盘手模糊的身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起来,不再是《夜之茧》的节奏,而是Livehouse乐队那段狂野鼓点的切分音。
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胸腔里那团灼热的火焰,通过指尖敲击出来。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闪烁,如同Livehouse里永不熄灭的霓虹。
千夏坐在黑暗中,台灯的光晕只照亮了她和那台小小的合成器。
她的世界依旧很小,可那层厚厚的茧,己被今晚的喧嚣和内心的激荡,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口。
光,正从那道缝隙里,汹涌地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