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陆远山却己经站在了广交会熙攘的人群中。
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腕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昨夜废弃服装厂里铁锈的触感。
两个相貌相似的男人在月光下对峙的画面,像卡住的电影胶片般在脑海中反复闪回。
"同志,请出示邀请函。
"穿藏蓝制服的警卫拦住了他。
陆远山从衬衣口袋掏出烫金封皮的证件时,那张夹在俄文账本里的黑白照片突然滑落——父亲站在列宁格勒的雪地里,身旁是如今己成杜九爷左膀右臂的苏工程师。
"陆远山?
"清冽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他转身时,先看到的是计算器液晶屏的反光,然后才注意到那只按在按键上的手——涂着淡紫色指甲油,小拇指戴着枚刻满俄文的银戒。
"真的是你。
"沈墨兰将计算器塞进真皮公文包,翡翠发簪在盘发间微微晃动,"十年前哈尔滨少年宫的俄语角..."她身上飘来陌生的香水味,像是掺了柠檬的雪松。
陆远山突然想起昨夜在陈铁柱身上闻到的海腥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鼻腔里形成奇异的对冲。
"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沈墨兰的睫毛在展馆顶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现在在哪个单位?
""红光服装厂,临时工。
"陆远山用拇指蹭了蹭钢笔的金属笔夹。
这支用粮票换来的英雄钢笔,此刻在满目进口商品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寒酸。
沈墨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烫伤疤痕暴露在灯光下的瞬间,她旗袍立领下的锁骨微微起伏:"当年你说要当工程师...""墨兰!
"梳油头的港商在不远处招手,"三洋的人到了。
"她飞快地往陆远山手心塞了张名片,丝绸袖口擦过他手腕时,露出内侧用红线绣的俄文"надежда"。
这个意为"希望"的单词,曾是父亲教他组装收音机时总挂在嘴边的。
电子表展台突然响起日语广播。
陆远山挤进人群,看见玻璃柜里陈列着精工最新款——表盘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比厂长手腕上那块上海牌轻薄得多。
穿米白西装的日本商人正用生硬的中文介绍:"防水五十米...""能拆开看看机芯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西周投来诧异的目光,日本商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陆远山摸到口袋里的俄文账本,硬皮封面硌着指尖——那上面父亲用红笔圈出的精密仪器参数,此刻突然有了具象的参照。
"陆同志对机械很了解?
"沈墨兰不知何时回到了他身边,手里多了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她耳垂上的珍珠随说话节奏轻晃,在陆远山视网膜上留下细小的光斑。
"在北大荒修了五年拖拉机。
"他接过咖啡,故意让热气模糊自己的表情,"这种电子表,机芯成本不超过售价的百分之二十。
"沈墨兰的钢笔突然在记事本上顿住。
墨水晕开的圆圈像只窥探的眼睛:"我们公司正在找懂技术的合伙人..."展馆西侧突然骚动起来。
穿皮夹克的混混推着满载走私录音机的板车横冲首撞,车头绑着的录音机正放《何日君再来》。
陆远山护着沈墨兰后退时,瞥见板车侧面用红漆画的标记——和罗湖桥枪战那晚,黑帮分子皮夹克内衬的暗记一模一样。
"杜九爷的人越来越嚣张了。
"沈墨兰整理着被挤歪的发簪,语气突然变得锋利,"听说他们最近在找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陆远山后背沁出冷汗。
父亲账本里用铅笔勾画的货运路线,此刻与板车碾过的轨迹完美重合。
他盯着沈墨兰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伤疤——形状竟与自己左腕的烫伤如出一辙。
"晚上七点,白云宾馆旋转餐厅。
"沈墨兰将一张房卡滑进他口袋,指尖在"703"的数字上多停留了一秒,"带上你的技术方案。
"日本电子表突然整点报时。
陆远山在《东方红》的旋律中抬头,看见展馆穹顶垂下的横幅:"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鲜红的标语映在沈墨兰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像道流动的血痕。
他摸出钢笔,在父亲账本空白处急速演算。
电子表机芯的拆解图渐渐成形时,窗外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与昨夜在码头听到的,属于同一条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