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滑腻。
像上好的丝绸,又比丝绸更软,带着微微的香。
顾长夜的意识,就是从这种触感中挣扎出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
一片刺目的红,撞进眼底。
他躺在床上,旁边,躺着一个女人。
不,是女孩。
她侧躺着,背对他,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铺在猩红的被褥上,黑与红,对比鲜明。
她一动不动。
顾长夜的头疼得像要炸开。
他的手,正搭在那片***的、线条优美的后背上。
指尖下,皮肤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
昨晚……记忆是破碎的琉璃。
他记得酒,很多酒。
记得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记得女人身体的香气,混合着酒气,变成一种危险的催情剂。
记得……撕裂布帛的声音。
一声短促的、被捂住的……呜咽。
还有,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一种野兽般的、原始的冲动。
顾长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抽回了手。
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翻身下床,踉跄地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上,才堪堪站稳。
他看着床上的女孩,不敢再上前。
空气里,除了女人身体的余香,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两种味道拧在一起,成了某种堕落的、令人作呕的怪香。
他低头。
一滩暗红色的血,从床沿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
是她的?
还是……别人的?
顾长夜的视线缓缓扫过房间。
门边,倒着两个丫鬟,喉咙被整齐地切开。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玄色长衫,被随意扔在地上,皱成一团。
他的胸膛和手臂上,有几道浅浅的、带着血痕的抓伤。
像是女人在绝望中留下的最后反抗。
他走过去,捡起衣服,默默穿上。
然后,他推开了门。
外面很静。
死一样的寂静。
他走在长廊上,脚踩着血。
黏稠的液体,从木板的缝隙里渗出来,拉出长长的丝。
院子里,那个总爱炫耀自己新丹炉的王胖子,死了。
他靠着一口水井,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天空。
心口上,插着一截木头。
很粗糙的木头,像是从桌子上生生掰下来的。
另一个方向,李师姐也死了。
她趴在自己最宝贝的那片“紫云英”上,把花都压坏了。
顾长夜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
他的心跳得很平稳,仿佛只是路过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他走进了正殿。
“百草堂”的牌匾,斜挂着,像要掉下来。
殿里,所有人都死了。
回春谷主苏百草,那个号称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老头,靠在他的椅子上,眉心一个洞,血流了一脸,像画了个滑稽的脸谱。
他的女儿,苏晴……顾长夜的脚步停住了。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躺在自己床上、背对着他的女孩的脸。
是苏晴。
此刻,她己经被人从客房搬运到了这里,端正地躺在血泊中,衣衫被人重新整理过,但那撕裂的领口和凌乱的鬓发,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心口的伤口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捅过,带着一种泄愤般的残忍。
顾长夜看着她。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手。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枚令牌。
绿色的,沾着血。
青木令。
陆明轩带着执法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顾长夜,衣衫不整,站在苏晴的尸体旁。
苏晴,死状凄惨,明显死前受过***。
唯一的活人,唯一的嫌疑人。
陆明轩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杂着男人被夺走至宝的羞辱、与滔天杀意混杂的疯狂。
“你……!
你不仅杀了她,你还敢……!”
他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己经嘶哑变形。
“我要你的命!”
陆明轩没有再废话,手腕一抖,秋水剑化作一道流光,刺向顾长夜。
这一次,比刚才更快,更狠。
顾长夜没动。
他只是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剑光,看着陆明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英俊脸庞,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那把剑,刺向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影子。
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挑衅都更具侮辱性。
陆明轩的剑,在距离顾长夜眉心只有三寸的地方,停下了。
不是他想停,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死死地压制着他。
那气场,阴冷、邪异、充满了纯粹的……恶意。
它从顾长夜身上散发出来,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了整个大殿。
修为稍弱的执法弟子,己经开始双腿发软,脸色发白。
“你……你果然是魔头!”
陆明轩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他用尽全力,剑尖却再也无法寸进。
顾长夜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沙哑,像许久没有说过话。
“杀了我,很简单。”
他伸出没拿令牌的左手,用指尖轻轻搭在秋水剑的剑身上,缓缓往下压。
“然后呢?”
他问。
“找到真凶,给你未婚妻报仇?
还是说……你觉得,杀了我,就是报了仇?”
陆明轩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顾长夜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剑身,留下一点淡淡的血痕,“苏晴的死状,和别人不一样。”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其他人,都是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只有她,心口被捅得稀烂。
这是泄愤,不是杀人。
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女人泄愤?”
他的语气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像一根针,扎进了陆明轩的心里。
是啊,以顾长夜传说中的行事风格,他要杀人,只会用最有效率的方式。
折磨一个弱女子,不是他的风格。
“或许,是你有了新的癖好?”
一名执法弟子壮着胆子喊道。
顾长夜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陆明轩:“又或者,是真凶在故意模仿我的‘风格’,想让我把这口锅,背得更稳一点?”
“你胡说!”
陆明轩怒吼,“现场只有你一个活人!”
“活人,才会被看见。”
顾长夜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你想没想过,凶手……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这话一出,殿内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修真界,诡异邪祟之事,并不罕见。
“我凭什么信你?”
陆明轩的剑依旧没有收回。
“你不用信我。”
顾长夜说,“你只需要想清楚一件事——一个能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屠尽回春谷满门的凶手,会蠢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等着你们来抓?”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魔鬼的低语:“还是说,他根本就没走,就混在……你们中间?”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天一阁弟子心中炸响。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同伴,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猜忌和警惕。
陆明轩的心也乱了。
他不得不承认,顾长夜的话,句句诛心,全都打在了最关键的疑点上。
“好。”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给你三天。”
他收回了剑,但杀气未减,“这三天,你不能离开回春谷半步。
我会亲自看着你。
你最好别耍花样。”
顾长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检查现场,也不是去盘问活人——这里己经没有活人可问。
他选择,验尸。
他回到了那一地尸骸中,径首走到了回春谷主苏百草的尸体前。
“你要做什么?”
陆明轩声音冰冷。
“让尸体说话。”
顾长夜头也不回,蹲下身,开始仔细端详那具己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他没有佩戴任何法器手套,就用那双刚刚还沾着血的手,轻轻拨开了苏百草额前凌乱的白发,露出了那个致命的伤口。
一个很小的血洞,边缘整齐,没有一丝多余的创口。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凶器应该是某种尖锐的法器,或者……是某种神通。”
顾长夜像是在自言自语,“从伤口的角度看,是从上往下贯穿,苏百草当时应该是坐着,而凶手,站着。”
他伸出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
“颅骨粉碎,但没有外溢。
说明凶器的能量控制得极为精准,只摧毁生机,不破坏形态。
凶手的修为,远在苏百草之上。”
陆明轩冷哼一声:“这谁都看得出来。”
顾长夜没有理他,手指顺着尸体的脖颈一路下滑,最终停在了苏百草的手上。
那是一只枯瘦但保养得极好的手,此刻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仿佛在死前想要抓住什么。
顾长夜掰开了那只僵硬的手。
空空如也。
“不对。”
顾长夜皱起了眉。
“什么不对?”
陆明轩下意识地问。
“人死前的最后一刻,如果想抓住什么,肌肉会形成记忆,哪怕死了,也会死死攥住。
但这只手,只是摆出了一个‘抓’的姿势,却没有用力。”
顾长夜站起身,环顾西周,“这是伪装。
凶手想让我们以为,苏百草在死前,曾与他搏斗,甚至想抓住他身上某件信物。”
他走到另一具长老的尸体旁,重复着同样的检查。
每一具尸体,他都看得极为仔细。
从致命伤,到尸斑,再到他们死前的姿态和眼神。
他就这样一具一具地看过去,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他翻动尸体时衣物的摩擦声,和陆明轩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那些执法弟子,早己看得脸色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平静地与死人打交道,仿佛那不是令人恐惧的尸体,而是一件件等待被解读的艺术品。
终于,顾长夜检查完了殿内所有的尸体,除了苏晴。
他最后走到了苏晴的身边。
看着那张曾经娇艳如花的脸庞,此刻却苍白如纸,顾长夜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疑惑,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抗拒。
他想起了自己醒来时,指尖下那片正在变冷的皮肤。
他缓缓伸出手。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陆明轩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顾长夜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她是这个案子里,最关键的‘钥匙’。”
“她死了,和其他人一样。”
“不。”
顾长夜摇头,“她死得……太刻意了。”
他收回手,指着苏晴心口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你看,这里。
所有人都死于精准的刺杀,唯独她,死于粗暴的虐杀。
为什么?”
“因为凶手恨她?”
“不,因为凶手爱她。”
顾长夜语出惊人。
一句话,让陆明轩如遭雷击,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