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指，乌黑的眼睛不安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爸爸，"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江涛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他低头看向儿子，目光却越过他的头顶，落在远处某个看不见的点上。
"暂时住一段时间。
"他简短地回答，伸手正了正孩子歪斜的衣领，"公司很忙，我就不住这里了。
"江怀宥突然死死攥住父亲的西装下摆，细嫩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
"爸爸别留我自己在这里..."他的声音打着颤，蓄满泪水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透亮，"我怕..."西装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江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蹲下身，古龙水的气息笼罩住小男孩。
"宥宥乖。
"他掰开那根根手指的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
起身时，银质袖扣划过衬衫，第二颗纽扣"啪"地崩断，在鹅卵石路上弹跳几下，滚进了蒲公英丛里。
黑色轿车正在拐弯，后车窗映着天光，看不清里面的人。
江怀宥跌跌撞撞追了两步，小皮鞋卡在石板缝里。
他甩掉鞋子继续跑，白袜子瞬间被泥土染脏。
"爸爸——！
"嘶哑的童声刺破初夏午后。
轿车没有丝毫减速，转弯时碾过那枚掉落的纽扣，金属在阳光下闪了闪，彻底消失在下水道格栅里。
季伯追上来时，男孩正跪在路中央。
他后背剧烈起伏着，却没有哭出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沥青路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季伯弯腰想抱他，却被推开。
"我自己走。
"五岁的男孩抱着自己的泰迪熊，挺首脊背走向单元门。
楚昭棠跪在餐椅上，举着一个两只手才能拿得住的汉堡，学着爸爸的样子，努力张大嘴想要咬下一口。
汉堡边缘的蛋黄酱蹭到了她的鼻尖，她皱了皱小脸，却不肯放下，仍然倔强地仰着头，试图征服这个"庞然大物"。
余书徽忍不住笑出声，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女儿的鼻尖。
"小馋猫，"她捏了捏楚昭棠的脸颊，"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楚昭棠嘿嘿一笑，嘴角还沾着面包屑。
她晃着两条小腿，目光落在妈妈手中的咖啡杯上——杯沿印着淡淡的口红印，像一朵小小的花。
"老婆——"楚明远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撒娇，"我蓝色的衬衫找不到了，帮帮我。
"余书徽叹了口气，眼底却漾着笑意。
她擦了擦手起身："放在左面第二层柜子里，昨天刚熨好的。
"她走向卧室，又回头叮嘱女儿，"棠棠，别把番茄酱弄到衣服上。
"楚昭棠乖乖点头，趁妈妈转身的瞬间，偷偷用手指蘸了一点蛋黄酱，舔了舔，眼睛满足地眯成一条缝。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照在餐桌上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正好落在她的手指上。
她伸出小手去抓那道光，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引擎声。
转头望去，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小区，扬起细微的尘埃。
而在楼下的花园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怀里紧紧抱着什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楚昭棠眨了眨眼，突然跳下椅子，抓起桌上剩下的半个汉堡就往门口跑。
"棠棠？
"余书徽拿着楚明远的蓝衬衫从卧室出来，只看到女儿紧贴门口背影，和餐椅上留下的两个小小的油手印。
楚昭棠和防盗门"砰"地撞上时，听到了两个上楼梯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像是刻意放轻了力道。
江怀宥站在走廊里。
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怀里抱着那只旧泰迪熊，棕色的绒毛上沾着草屑，右耳的心形补丁歪歪扭扭地翘着。
熊的胸口有一小块深色的痕迹，像是被泪水浸湿后又干了。
季伯站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拎着个小行李箱，脸上的皱纹在阴影里显得更深。
"进去看看吧。
"季伯轻声说。
江怀宥没动。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盯着502门牌旁边贴着的卡通贴纸——那是楚昭棠昨天刚粘上去的，一只咧嘴笑的草莓。
楚昭棠猛地拉开门。
"你好呦～"她声音里的雀跃在看到江怀宥表情的瞬间凝固了。
男孩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近乎惊恐的神色，后退半步撞进了季伯怀里。
那只泰迪熊被他死死搂在胸前，右耳处的补丁缺口格外刺眼。
"这个草莓粘贴是我贴的呦，好看吗？
欢迎你来做我的邻居。
"楚昭棠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那颗鲜红的草莓贴纸。
她看到江怀宥的目光随着她的话短暂地停留在那个贴纸上——草莓笑得憨态可掬，两颗黑色的圆点眼睛正好对着他的视线。
江怀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分开："......你好。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缕烟飘散在空气中。
话音未落，他己经侧身从楚昭棠身边挤过，迅速打开502的房门闪了进去。
防盗门关上的瞬间，楚昭棠看到那只泰迪熊的右耳从门缝里一闪而过，缺了心形补丁的地方露出几根参差的线头。
她站在原地，鼻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那是医院特有的气息，混合在江怀宥衬衫上的阳光味道里，显得格格不入。
"慢慢来。
"季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拎着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了走廊地砖的缝隙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怀宥少爷…小宥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502门内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季伯立刻紧张起来，匆忙掏出钥匙："失陪了，楚小姐。
"楚昭棠点点头，看着季伯匆匆进门。
在门关上前的那一瞬，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像是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随即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掩盖。
她回到自己家，餐桌上，母亲余书徽刚烤好的柠檬饼干散发着甜香，她却突然没了胃口。
那个草莓贴纸是她昨天特意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