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我,404号鉴黄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永远刷不完的短视频点鼠标。画面里,
吊带滑到肩头的弧度、微张的唇缝、布料被水迹贴紧的曲线、眼色迷离的投入,
统统被算法打成暧昧的马赛克。
摩擦声、娇喘声、索取声、辱骂声、甚至鞭挞声都在不断提醒我,
我的工作是维护这个网络世界的基本伦理与底线。我以为自己早已对这种“隔靴搔痒”免疫,
直到我检阅到一条黑框视频:一缕湿发贴着雪白的颈窝,
镜头晃过锁骨下那颗淡褐色小痣——那是林笙,
十年前学校独立图书馆背后那隐蔽教学室条凳上,让我一夜长大的女孩。视频里,
他们翻滚、换位、动情的呐喊,每一个动作都击穿着我的内心。
第1章:地下二层的录用通知“字节流ByteFlow内容优化专员,月薪两万五。
”猎头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根涂满蜜糖的钩子,精准地甩进了***涸的钱包里。
我捏着那张挤了两个小时地铁才换来的面试通知,站在字节流大厦的楼下,
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灼热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前台小姐姐的微笑职业得像AI建模,声音甜美地指引我:“内容风控中心,请乘右侧电梯,
到B2层。”B2?我愣了一下。通常,这种代表着核心技术与未来前景的部门,
不都该在顶楼,坐拥无敌城市景观吗?地下二层,听起来更像是档案室或者……太平间。
电梯门无声滑开,一股冷气瞬间贴着我的皮肤,顺着微湿的衬衫后背,一路滑到了尾椎骨。
不是空调那种干巴巴的冷,而是带着某种湿度的、从地底深处渗出的阴寒,
让我的汗毛集体立正。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平滑如镜的金属内壁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
我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想把那股寒意压下去。数字从1到-2,
红色的小点像一滴血,缓慢下沉。“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我仿佛被推进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我想象中的明亮开阔,
整片空间的光源都来自头顶上排列整齐的白色灯管,光线均匀地铺洒下来,却没有任何温度,
反而让一切都显得过分安静,甚至有些诡异。整个B2层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的办公区,
数百个工位像蜂巢一样密集排列。但最让我心悸的,是这里的“声音”。没有交谈,
没有电话铃,只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嗡”声,
混杂着一种极其压抑的、富有节奏感的闷响。那声音,像是无数颗心脏在同一频率下搏动,
又像是无数只手在同时敲击着什么。是键盘声。我瞬间明白了。成百上千的人,
正戴着头戴式耳机,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飞舞。
他们的脸被屏幕的蓝光映照得毫无血色,像一排排等待指令的仿生人。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瘦的女人朝我走来,胸前的工牌上写着“王经理”。“李亦凡,
对吗?”她的声音和这里的空气一样,平静且没有温度。“是的,王经理,你好。
”我赶紧伸出手。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指尖,便立刻收了回去,那触感冰凉得像一块玉。
“跟我来。”我们穿过一排排工位,
我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速溶咖啡、外卖餐盒和人体长时间不活动后散发出的混合气味。
偶尔有人摘下耳机揉揉眼睛,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得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我开始怀疑,所谓的“内容优化专员”,到底是在优化什么?
王经理把我带进一间全玻璃的会议室,放下我的简历,开门见山:“李亦凡,26岁,
985大学新闻系毕业,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门户网站做内容编辑。履历很漂亮。”“谢谢。
”我正襟危坐,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她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前倾,
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但我们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编辑。
你对‘内容风控’这个词,怎么理解?”“呃……大概是确保平台内容的合法合规,
维护社区的健康生态?”我搜肠刮肚,搬出教科书式的答案。
她嘴角牵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说得没错。但具体的‘维护’方式,
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她没有再给我提问的机会,直接在桌上的平板电脑上点了几下,
推到我面前。“做个小测试吧,很简单,考验你的反应和判断力。”屏幕亮起,
是一个类似于后台审核的界面。左边是不断滚动的视频缩略图,
右边是三个醒目的按钮——“通过”、“删除”、“标记”。“规则很简单,
”王经理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系统会推送短视频给你,
你需要在3秒内做出判断。觉得没问题就点‘通过’,违规就点‘删除’,
不确定或者需要进一步技术判别的,点‘标记’。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
感觉心跳有点快。这不就是审核员吗?跟“内容优化专员”和两万五的月薪比起来,
这活儿听着……有点掉价。但来都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始”键。第一个视频,
一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在镜头前跳舞,裙摆随着动作翻飞,镜头时不时给到大腿的特写。
我几乎没有犹豫,鼠标移向了“删除”。但指尖在触碰到按键的前一秒,我停住了。
这算违规吗?好像也没露什么,顶多是擦边球。门户网站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流量密码,
平台是舍不得删的。“滴——”右上角跳出红色警告:超时。
王经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犹豫,是这里的第一大忌。”我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重新集中精神。第二个视频,美食博主,镜头对准一碗油亮的红烧肉,肉块颤巍巍的,
看起来很有食欲。“通过。”我迅速点击。第三个视频,一个穿着紧身瑜伽裤的健身女教练,
背对着镜头做深蹲,镜头死死地锁定在她的臀部曲线上。我感到了某种冒犯,但理智告诉我,
这同样属于灰色地带。健身内容,平台鼓励。但这个拍摄角度,充满了强烈的性暗示。
我的手指在“删除”和“标记”之间悬停。“滴——”又超时了。王经理叹了口气,
把平板电脑收了回去。“看来你不太适应。”我有些不服气:“王经理,
这种内容的判定标准很模糊。”她摇摇头,“算法会进行第一轮筛选,推送到你面前的,
都是算法也觉得模糊的东西。而你的工作,就是用人脑,去战胜机器还无法完全理解的人性。
比如,什么是性感,什么是色情。”她顿了顿,身体靠回椅背,
终于说出了这次面试的核心:“李亦凡,我们这个岗位,真正的名字叫‘鉴黄师’。当然,
官方称谓是‘内容安全审核专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成千上万条像你刚才看到的那种,
甚至比那露骨一万倍的视频。”“鉴黄师”三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太阳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里的低温、安静,和那些人脸上的麻木。
我以为自己是来做互联网精英,没想到是来当网络世界的清道夫。“这里实行三班倒,
夜班居多。KPI很重,夜班6个小时要处理1500条视频,平均每条14.4秒,
准确率必须在99%以上。漏掉一条违规内容,或者错删一条正常内容,都会被扣钱。
”王经理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剖开这份工作光鲜亮丽的表皮,
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压力很大,对心理和生理都是巨大的考验。
我们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师,每个月强制做一次心理疏导。员工平均在职时间,不超过一年半。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落差感让我喉咙发紧。“当然,”她话锋一转,
重新将那份蜜糖递到我面前,“待遇也是行业顶级的。转正后,月薪两万五,
还不算绩和和年终奖。五险一金顶格交,公司提供三餐和下午茶,
夜班有额外补贴和免费打车。”两万五……这个数字在我脑海里盘旋。
它意味着我可以不用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可以把用了五年的破手机换掉,
可以给老家的父母每个月寄点钱,让他们别再那么省吃俭用。它意味着尊严。我看着王经理,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拒绝不了。“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履历,看起来和这个岗位并不匹配。”“因为新闻系毕业的人,
通常有更强的社会责任感和心理阈值。而且,”她指了指我的简历,“你的上一份工作,
月薪六千,在北京。你很需要钱,不是吗?”一针见血。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感觉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所有的伪装和骄傲,在这份***裸的现实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我们会给你一周的培训,教你怎么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最高效地完成工作。比如,
审核时必须静音,画面调成0.5倍速,优先看缩略图。这些都是前辈们用健康换来的经验。
”王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合同,以及一份保密协议。
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对外,
你就是一名‘内容优化专员’。如果签了,从明天开始,
欢迎你加入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我拿起那支笔,笔尖冰凉。合同的最后一页,
甲方落款处,是字节流那熟悉的logo。而我要签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更像是一份卖身契。我将出卖我的眼睛,我的时间,甚至一部分灵魂,
去换取那份足以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喘口气的薪水。王经理站起身,走到玻璃墙边,
看着外面那些沉默工作的“同事们”。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警告。
“记住,在这里,最危险的不是你的眼睛,是你的心。”我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
最终还是重重地落了下去。李亦凡。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一个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签完字,我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走出会议室时,
那股无处不在的冷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进我的身体。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我踏入这座大厦以来的第一次。我以为自己拿到的,是一张通往中产阶级的昂贵跳板,
是一份能让我在同学聚会上挺直腰杆的高薪工作。可是在这片比墓地还要安静的地下二层,
在这股能冻结骨髓的冷气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我可能只是跳进了一个更深的、不见天日的陷阱。我真的,准备好了吗?这个问题,
在我脑海里不断回响,直到我再次踏入电梯,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从-2缓缓上升,
重返人间。电梯门打开,外面依旧是那个光鲜亮丽、人来人往的科技帝国大厅,
温暖的空气和阳光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但我知道,从明天起,我将不再属于这里。
我的世界,将在地下二层,在那一块块冰冷的屏幕和永无止境的马赛克里。
第2章:第一块马赛克第二天,当我再次从B2层的电梯里走出来时,
那股熟悉的、仿佛能渗透进骨头里的冷气,已经不再让我打寒颤了。人的适应性,
有时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我甚至开始能分辨出那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沉默中,
不同键盘敲击声的细微差别。有些清脆急促,像雨打芭蕉;有些沉重黏腻,像陷入泥潭。
王经理没有出现,一个头发稀疏、眼袋深重得像挂着两个烟灰袋的中年男人领走了我。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我叫赵磊,
他们都叫我‘老猫’。”他伸出手,掌心干燥得像一张砂纸,一触即分,“以后你跟我。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永远咳不出来的浓痰。我注意到他的工位,
是整个区域里最乱的。桌上堆着三四个不同品牌的速溶咖啡空盒,一个塞满了烟头的泡面碗,
还有一个颈枕,已经被压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新来的?”他没看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右手熟练地在鼠标和键盘的几个快捷键之间跳跃,左手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却没点燃。“嗯,李亦凡。”“坐。”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那是一套和我昨天在会议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审核设备。“规矩,
王经理应该跟你说过了。KPI,准确率,保密协议,那些都是废话。
”老猫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转向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只教你三条能让你在这里活下去的真理,记住了。
”他伸出三根被尼古丁熏得焦黄的手指。“第一,静音。”他指了指我桌上的头戴式耳机,
“这玩意儿不是让你听声音的,是让你隔绝声音的。不管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
”“里面的?”我没懂。老猫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小伙子,你以为你审的是哑剧?
摩擦声、娇喘声、索取声、辱骂声、甚至鞭挞声……声音,是把这些数据变成‘人’的魔鬼。
你一旦听了,就会忍不住去想,这个女孩疼不疼?她是不是自愿的?她今年多大?
她父母知道吗?当你开始想这些的时候,你就完了。”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我们是屠夫,不是法官。我们的任务是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不是去研究这头猪生前的喜怒哀乐。明白吗?绝对静音,这是铁律。”我默默地戴上耳机,
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第二,”他又伸出一根手指,“0.5倍速。
”他倾身过来,身上那股烟草、汗水和隔夜外卖混合的气味呛得我差点别过气去。
他的手指在我的鼠标上操作起来,打开了审核后台的设置选项。“你看,正常速度播放,
很多细节会一闪而过。一个吊带的滑落,一个裙底的阴影,
一个快速划过镜头的手指……这些都是算法识别不出的‘人性’。但放慢一倍,
一切都无所遁形。”他随手点开一个视频,画面里一个女孩在做开合跳,随着身体的起伏,
宽松的T恤下摆被带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在0.5倍速下,
那轻盈的动作变得迟滞而笨拙,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起伏,
都被分解成一帧帧毫无美感的静态画面。女孩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诡异。“看,
”老猫指着屏幕,“在慢动作下,性感就变成了机械。你要做的,就是从这些机械的动作里,
找出违规的零件。比如,她的T恤里是不是真空?她的短裤边缘有没有露出不该露出的东西?
当你看得足够慢,你就不会有任何生理冲动,只剩下解剖尸体般的冷静。
”我看着那个被放慢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女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老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永远先看缩略图。
”他调出审核队列的界面,一排排色彩斑斓的视频封面像马赛克一样铺满了整个屏幕。
“一个视频短则几秒,长则几分钟。你只有14.4秒的判断时间,
不可能每个都从头看到尾。你要学会像个老警察一样,只看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揪出罪犯。
”他指着一张缩略图,那是一个女孩跪坐在床上,双手背在身后,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这种,典型的‘跪姿后手’,性暗示的极高级别,直接删,不用点开看。
”他又指向另一张,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人在海边,镜头焦点却对准了她被海水打湿后,
紧贴在皮肤上的布料。“这种,‘湿身透视’,属于擦边球里的硬色情,删。”再一张,
浴室里,镜头隔着布满水汽的玻璃门拍摄一个模糊的轮廓。“‘水雾偷窥’,
利用窥私欲挑逗,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像个刚入门的小偷在听贼王传授毕生绝学。那些在我看来充满了青春荷尔蒙气息的画面,
在他嘴里,被冷静地拆解成一个个冰冷的、带着罪恶标签的专业术语。
“把这些黑话都记熟了,”老猫丢给我一个文档链接,
里面密密麻麻罗列了上百种违规类型和判定标准,“以后我们交流,就用这些词。记住,
不要用任何带有感***彩的词语去形容你看到的东西。那不是‘少女的胴体’,
那是‘大面积***皮肤’;那不是‘动情的呐喊’,那是‘违规音频-***’。我们在这里,
要学会说‘行话’,说‘鬼话’,就是不能说‘人话’。”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力道不重,却让我感觉有千斤重担压了下来。“行了,理论课上完了。是骡子是马,
该拉出来遛遛了。”他点燃了那根在嘴上叼了半天的烟,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把烟雾缓缓吐向天花板上那片冰冷的光源。“系统已经给你开通了新手权限,
每天只有500条的量,准确率要求也不高,99%就行。”他轻描淡写地说,
仿佛99%是个轻而易举的数字。“别怕,搞砸了算我的。”他补充了一句,便不再理我,
重新戴上耳机,沉浸回他自己的那片数据深渊里。我深吸一口气,
握住鼠标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鼠标是冰的,光滑的塑料外壳下,
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我的指尖,一路麻到了心脏。我点开了审核后台。
“滴”的一声轻响,系统自动推送了第一条视频。那是一张充满了夏日气息的缩略图。
一个穿着白色棉质衬衫的女孩,站在洒满阳光的窗边,手里端着一个洒水壶,
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阳光穿透她略显宽大的衬衫,勾勒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
几缕被水打湿的发丝贴在她的侧脸和脖颈上,显得慵懒而纯净。画面很美,
像一幅日系小清新风格的摄影作品。我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我几乎就要点下“通过”了。
但老猫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永远先看缩略图”、“0.5倍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播放速度调到0.5。然后,我点下了播放键。画面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
女孩转过身,将洒水壶放下。镜头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地、极具侵略性地向下移动。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镜头越过她平坦的小腹,最终,
定格在了她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腿根的白色短裤上。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
或者说老猫刚刚灌输给我的“屠夫理论”,告诉我这属于“镜头语言性暗示”的范畴。
那缓慢下移的镜头,那最终的定格,充满了刻意的、引人遐想的意味。它的目的不是记录美,
而是引诱欲望。我应该按下那个红色的、标记着“违规-删除”的按钮。但我的手指,
却像被冻僵了一样,悬在鼠标上空,迟迟不肯落下。我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个在阳光下舒展身体的年轻生命,是一段被水浸湿的布料,
是一帧被无限放慢后显得有些尴尬的画面。她是谁?她上传这个视频,是希望得到赞美,
还是别的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这样一帧一帧地、在0.5倍速下,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用解剖般的目光反复审视吗?
老猫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回响:“当你开始想这些的时候,你就完了。”我闭上眼睛,
猛地一咬牙,食指重重地按了下去。“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某个开关被合上了。
屏幕上的女孩消失了,那个充满阳光的窗台也消失了,
取而代见的是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处理成功,下一条。”我没有感到轻松,
反而像是亲手掐灭了一支蜡烛,指尖还残留着那份罪恶的温热。那是我亲手贴上的,
属于我的,第一块马赛克。“滴。”系统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第二条视频的缩略图已经弹了出来。这次更加直接。一个穿着瑜伽裤的背影,
正对着镜头做一个深蹲的动作。镜头焦点精准地对准了臀部曲线。我甚至不用点开,
脑子里已经自动浮现出老猫的“黑话”——“健身区擦边球,利用运动姿态展示敏感部位”。
0.5倍速播放。删除。“滴。”第三条。JK制服,女孩坐在书桌前,镜头从下往上,
以一种窥探的视角拍摄,裙摆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学院风,
低角度仰拍,疑似裙底视角”。删除。“滴。”第四条。一个女孩在直播跳舞,
舞蹈动作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她“不经意”地用手臂挤压胸部,造成视觉上的凸显。
“舞蹈区,利用肢体动作制造伪性暗示”。删除。……“滴。”“滴。”“滴。
”那单调的系统提示音,成了这片沉默空间里唯一的节拍器。我的动作越来越快,
越来越机械。鼠标点击、快捷键切换、做出判断。通过。删除。删除。通过。删除,删除,
删除。我的大脑仿佛被重塑成一个高效的分类器。缩略图一出现,
雾偷窥”、“锁骨挑战”、“漫画腰”、“绝对领域”……那些曾经能让我心跳加速的画面,
现在在我眼里,只是一堆由像素点构成的、等待归类的素材。
性感、清纯、可爱、诱惑……这些带有感***彩的词汇被一层层剥离,
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判定标准:***面积是否超过30%?是否有明显的性暗示动作?
镜头语言是否具有挑逗性?我感觉自己正在一条高速公路上逆行。
全世界都在追求美、创造美、欣赏美,而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美”的变体,
一个个揪出来,然后,毁灭它们。我成了一台机器,一台吞噬数据的机器。
我的双眼是扫描仪,我的大脑是处理器,我的右手,是执行删除指令的机械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传来一阵酸痛,我才从那种高度专注的麻木状态中抽离出来。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计数器:247。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半。
我摘下耳机,想让耳朵透口气。
那股熟悉的、巨大的、由无数风扇和电流组成的嗡嗡声瞬间将我吞没。我旁边的老猫,
姿势从早上开始就几乎没变过,像一尊风干的雕像。他摘下耳机,拧开一个保温杯,
喝了一口浓得发黑的茶,然后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怎么样?”他问,
声音依旧沙哑,“找到当屠夫的感觉了?”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
我没有任何感觉。像是在玩一款极其无聊且重复的连连看游戏,唯一的区别是,
我消除的不是水果或者方块,而是活生生的人。“速度还行,”老猫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指了指我的屏幕,“但还不够快。你太依赖0.5倍速了。真正的高手,看缩略图和前三秒,
就能决定一个视频的生死。”他顿了顿,又说:“中午了,吃饭去。下午才是硬仗。
”食堂在B1层,需要刷工卡才能进入。那里的灯光比我们办公区要明亮得多,
食物的香气和人们的交谈声,让我产生了一种从地府回到人间的错觉。我打了一份饭菜,
却毫无胃口。米饭是温的,菜是咸的,但我吃在嘴里,却感觉像在咀嚼一团蜡。脑子里,
全是那些被我删除的画面。她们的笑脸,她们的身体,她们在镜头前努力展现自我的样子,
像无数张破碎的照片,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拼贴。老猫就坐在我对面,
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份加了两个鸡腿的盒饭,嘴角沾满了油光。“吃不下?”他抬起头,
含糊不清地问。我点了点头。“正常。”他把一块鸡皮嗦得干干净净,丢下骨头,
“我刚来的时候,吐了三天。看见穿短裙的姑娘就想吐,看见有人在面前拉伸身体也想吐。
感觉全世界都在对我进行性暗示。”他咧嘴笑了,
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过段时间就好了。看得多了,就麻木了。以后你在大街上,
看见再漂亮的美女,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真美’,而是‘B-2-3,低胸,
边缘暴露风险’。”我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别把她们当人看。
”老猫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用餐巾纸擦了擦油腻的嘴,总结道,“把她们当成一堆代码,
一堆数据。一个视频,就是一段代码。你的工作,就是找出里面的bug,然后清除掉。
代码没有喜怒哀乐,代码不会疼,代码也不会问你为什么。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我看着他,这个被工作异化得如此彻底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说的,
是真理,是能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但我害怕,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
那个叫“李亦凡”的人,是不是也就跟着死了?下午的工作,比上午更加煎熬。
因为我开始遇到一些无法用“黑话”简单归类的东西。我点开一个视频,
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宽大的校服,在自己的房间里,
对着镜头跳时下最流行的宅舞。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笑容很灿烂,
充满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活力。按照标准,这完全是“通过”的范畴。但我的手指,
却在鼠标上犹豫了。我把视频的进度条来回拖动,一帧一帧地看。在视频的第27秒,
女孩有一个转身的动作,校服的下摆被甩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运动短裤。
只有不到0.5秒的时间。但就是这不到0.5秒的时间,视频的弹幕瞬间爆炸了。
“看到了!”“白色!”“UP主故意的吧?爱了爱了。”“已截图,谢谢款待。
”……那些污秽的、充满了欲望的文字,像蛆虫一样,瞬间爬满了那个女孩纯真的笑脸。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女孩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瞬间的走光。
她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快乐,却被一群躲在屏幕后面的鬣狗,当成了满足他们肮脏欲望的猎物。
这个视频,该不该删?按照规定,它没有违规。它没有任何性暗示的动作和语言。
但它产生的后果,却比那些搔首弄姿的擦边球视频,要恶劣一百倍。我死死地盯着屏幕,
脑子里天人交战。删了它,我就是在用自己的标准,去践踏平台的规则。我的准确率会下降,
我的KPI会完不成。不删,我就是在纵容这种恶。我仿佛能看到,
这个视频会推送给更多的人,那个女孩会收到更多骚扰的私信,她的生活可能会因此被毁掉。
我,一个内容审核员,一个“屠夫”,竟然在此刻,妄图扮演“法官”的角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后台的计时器在无情地催促我。我只有14.4秒的判断时间。最终,
我颤抖着,把鼠标移到了“通过”按钮上。我没有资格当法官。我只是个屠夫。
我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
我彻底进入了老猫所说的“代码模式”。我不再去想镜头后面的那个人是谁,
她有什么样的故事。我只看画面,只比对规则。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挥动屠刀,
将一个个“数具体”斩于马下。500条。当我完成最后一条审核,
系统弹出“今日任务已完成”的提示时,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
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我摘下耳机,站起身,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整个B2层的人,还都像入定的老僧一样,沉浸在自己的那片数据深渊里。老猫也还在。
他的屏幕上,不再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视频,而是一张张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图片。
车祸现场、斗殴、自残……那是另一个审核队列,比我处理的这些“软色情”,要更加***,
更加挑战人的生理极限。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比了个口型:“下班?
”我点了点头。“明天见。”他说完,又戴上了耳机。我走出B2层,乘坐电梯,回到地面。
当写字楼的玻璃门为我打开,傍晚的、带着热浪的风吹到我脸上时,
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人们在说笑,在争吵,在拥抱,在奔跑。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可我,
却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布满了马赛克的玻璃。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在今天,点击了超过三百次的“删除”。我沿着马路,
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个公交站台,广告牌上是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明星,笑容甜美。
我的大脑下意识地开始分析:B-1-1,肩带滑落,存在暗示风险。路过一家服装店,
橱窗里的模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我的大脑自动弹出标签:C-3-2,过度凸显身体曲线。
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从我身边走过,她俯身逗弄孩子,领口微微敞开。
我的大脑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构想一个邪恶的拍摄角度……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猛地停下脚步。我病了。仅仅一天,我的眼睛,我的大脑,就已经被污染了。
我再也无法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我所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
都可能被拆解成违规的“零件”,被贴上冰冷的标签。那块由我亲手贴上的马赛克,
不仅仅是打在了那些视频上。它也打在了我的眼睛里,我的心里。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看着远处渐渐沉没的夕阳,感觉自己也正在一点一点地,
沉入一片由数据构成的、冰冷而黑暗的深海。而这,仅仅是第一天。
第3章:KPI与***新人的一周保护期,像一层薄薄的保鲜膜,转瞬即逝。第七天夜里,
王经理把我叫进了那间全透明的玻璃会议室,表情依旧是那种被精确计算过的冷漠。
“李亦凡,工号404。从今晚零点开始,你正式进入夜班轮岗。A组,晚十二点到早六点。
”她递给我一张新的工卡,上面的数字“404”是猩红色的,像一个烙印。
“你的新手权限已解除。从现在起,你的KPI是每晚1500条,
准确率必须维持在99%以上。任何差错,都会直接反应在你的绩效和薪水上。
”我接过工卡,那冰凉的塑料片在我手心硌得生疼。“404”,
一个在互联网世界里代表着“无法找到”的数字,如今成了我的代号。
这似乎是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隐喻:我们在这里,把无数的内容变成404,而我们自己,
也成了现实世界里找不到的、活在地下二层的人。“欢迎正式上岗,404号。
”王经理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笑意,比这里的冷气还要凉。
午夜十二点,B2层的灯光似乎比白日里更亮了,亮得惨白,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将每一个角落的阴影都驱逐得干干净净。但这种光明,却比黑暗更让人心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的味道,
是红牛、力保健、浓缩咖啡液和各种提神饮料混合在一起的、甜得发腻的化学香气。
夜班的人数比白天少了一半,但敲击键盘的闷响却更加密集、更加狂躁,
像一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战争。每个人都是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双眼死死焊在屏幕上,
用***和尼古丁做燃料,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去追赶那个永无止境的KPI。
老猫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他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看见我,
只是抬了抬布满血丝的眼皮,算是打了招呼。我戴上耳机,登陆我的404号账户。
屏幕右侧,一个鲜红的数字“0/1500”跳了出来,像一个倒计时沙漏,
无声地催促着我。六个小时,一千五百条。平均每小时二百五十条。每分钟超过四条。
留给每一条视频的生命,只有不到十五秒。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
只能依靠过去一周训练出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滴。”系统推送的第一条视频,
缩略图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根针筒。我脑子里甚至没过“护士”这个词,
条件反射般地跳出了老猫的黑话术语——“职业扮演-医疗场景暗示”。鼠标移动,
0.5倍速播放。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镜头,缓缓地将针筒里的白色液体推了出来,
液体粘稠,在镜头前划出一道暧昧的弧线。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删除。“滴。
”“1/1500”第二条。健身房,一个男人正在指导一个穿瑜伽裤的女人做拉伸。
男人的手“不经意”地放在了女人的腰窝和臀线交界处。“肢体接触-健身教学擦边”。
删除。“滴。”“2/1500”第三条。一个女孩坐在副驾驶,镜头从她的视角拍摄,
安全带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胸口,勾勒出饱满的形状。“第一视角-安全带捆绑暗示”。删除。
“滴。”“3/1500”……删除。删除。删除。通过。删除。标记。删除。
我的右手食指像是焊在了鼠标左键上,每一次点击都像一次扣动扳机。
我的大脑被彻底格式化,只剩下那些冰冷的、被编码的判定规则。
逗、暗示……这些模糊的词汇被量化成一条条清晰的指令:镜头是否长时间聚焦于敏感部位?
着装是否过于暴露?动作是否包含强烈的性引诱?我不再是一个人,我就是算法的一部分。
我就是那道将“色情”与“非色情”区分开来的防火墙。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屏幕右侧那个不断向上攀爬的红色数字,在提醒我生命正在以一种可见的方式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开始发酸,干涩得像两颗被风干的玻璃珠。
屏幕上那些晃动的人体、***的皮肤、暧昧的灯光,开始在我眼前融化、变形,
最后汇聚成一团巨大的、蠕动着的肉色马赛克。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我冲到茶水间,
接了一杯最浓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滚烫的液体像岩浆一样顺着我的食道烧下去。
那股焦糊的苦涩,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像极了血液的味道。舌尖被烫得发麻,
但这种尖锐的刺痛,却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被荧光映照得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塑料质感,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这才是我,404号,
一个靠燃烧自己来净化网络世界的幽灵。我回到座位,继续投入那场无声的战争。数字在爬。
287……541……899……我的胃也跟着那个数字一起抽搐。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仿佛能闻到那些视频里散发出的香水味、汗味,能听到那些被我静音的喘息和***,
能感觉到那些紧身布料贴在皮肤上的触感。那些被切割成马赛克方块的肉体,
仿佛要从屏幕里溢出来,将我彻底吞噬。我死死地咬着牙,把咖啡当水喝,
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只留下一双用于识别“bug”的眼睛。“滴答,滴答。
”墙上的时钟,像一把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凌晨3:11。
整个B2层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像是从棺材里传出的、永不停歇的呓语。我的审核计数器,
刚刚跳到“1104”。就在这时,屏幕中央,突然弹出一个猩红色的警告窗口。那颜色,
像一道刚刚凝固的伤口。系统警告:404号员工,您在今日的审核中,
出现一次“低级漏删”,按照规定,罚款50元,计入当月绩效考核。
“嗡——”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漏删?我漏掉了什么?五十块钱不多,
但它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99%的准确率,
那道高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我疯了一样地去翻看我的审核记录,想要找出那个被我放走的“魔鬼”。但成百上千条记录,
缩略图全都大同小异,那些被我“通过”的视频,此刻在我看来,每一条都充满了嫌疑。
是那个在海边奔跑的比基尼女孩吗?她的泳裤是不是太紧了?是那个在做菜的美食博主吗?
她弯腰的瞬间,领口是不是太低了?还是那个跳宅舞的coser?她的裙摆,
是不是在我眨眼的瞬间,翻得过高了?我不知道。我拼命地回忆,
但脑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由大腿、胸部和嘴唇组成的混沌图像。它们全都长着同一张脸,
一张充满了诱惑和嘲讽的脸。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滑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脏。
不是因为被罚款,也不是因为绩效,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失控的恐惧。
我以为我已经成了一***美的机器,冷酷、精准、高效。但这个红色的弹窗告诉我,我不是。
我依然会犯错,会疲惫,会看走眼。而我的一个失误,就意味着一个违规视频,
会被推送到成千上万个用户的手机上。其中,可能会有孩子,会有学生……而我,
就是那个***的看门人。一个念头,像一颗淬了毒的钉子,
毫无征兆地、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脑子里。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漏掉的,
或者是我亲手“通过”的视频里……是林笙呢?这个名字,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在心里默念过了。它像一块沉在记忆最深处、长满了青苔的石头,
冰冷而坚硬。可此刻,这块石头却被系统那记无情的重锤,砸得四分五裂。
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画面,瞬间翻涌上来,比我审核过的任何一条视频都要清晰,
都要高清**。十年级独立图书馆背后,那个废弃的教学室。夏日午后,
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老旧书本的霉味。阳光从布满污渍的窗户里挤进来,
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校服裙摆,她的白色棉袜,
她锁骨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小的痣……“啪!”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邻座的几个同事像受惊的僵尸一样,
缓缓地抬起头,用那种空洞的、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然后又迅速地把目光投回自己的屏幕。在这里,任何情绪化的表现,
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噪音。老猫转过身,他没有看我,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丢到我的桌上。“睡不着就来一片,别硬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脑子停不下来,人就废了。”药瓶上没有任何标签,里面是几颗白色的药片。安眠药。
原来这就是标题里“安眠药”的由来。我的胃绞痛得更厉害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在跳动的红色数字“1104/1500”,
感觉它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滴血的伤口。我害怕的,不是漏掉林笙。我害怕的是,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审核队列里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张我刻在心里的脸,
看到了那颗我曾亲吻过的痣……我该怎么办?是像一个尽职的404号员工一样,
冷静地给她的视频贴上“违规”的标签,然后按下那个冰冷的“删除”键,
将她从网络世界里抹去?还是徇私枉法,利用我手中这微不足道的权力,点击“通过”,
任由她的身体,暴露在无数双陌生的、充满了欲望的眼睛之下?我甚至更害怕第三种可能。
那就是,在日复一日的、上万次的机械重复之后,我的眼睛和大脑已经彻底麻木。她的脸,
会淹没在那片由无数相似的脸组成的海洋里,一闪而过。我甚至,会认不出她。然后,
在她那条可能充满着痛苦和屈辱的视频上,冷静地,甚至有些不耐烦地,按下“删除”。
这个想法,比任何血腥暴力的画面,都让我感到恐惧。那将意味着,我不仅杀死了那段视频,
也亲手杀死了我自己的过去,杀死了那个曾经为了她,敢翻过半个学校围墙的少年。
我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冷的、苦涩的液体,像一条毒蛇,
钻进我的胃里,疯狂地噬咬着。我需要这种疼痛。只有疼痛,才能让我确定,我还活着,
我的心还没有彻底变成一块马赛克。我重新戴上耳机,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我把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林笙,都死死地压在心底。然后,
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开始点击鼠标。删除。删除。删除。数字在疯狂地跳动。
1200……1300……1400……我的眼前已经不再是视频,而是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我的手指不再受大脑控制,它只听从那个红色数字的命令。当我点击完最后一下,
屏幕上跳出“1500/1500,今日任务已完成”的提示时,窗外的天际,
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六点整。我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机器人,瘫倒在椅子上。
身体是空的,大脑是空的,只有胃里,还残留着***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灼烧般的疼痛。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打卡下班。他们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像一群梦游的人,从地府返回人间。我扶着墙,一步步地挪向电梯。老猫从我身边经过,
拍了拍我的肩膀。“习惯就好。”又是这句“习惯就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
走出大厦,清晨六点的阳光,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刺痛。马路上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充满了活人的气息。而我,
却像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畏惧着阳光,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回到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拉上窗帘,将自己重新关进黑暗里。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但大脑,却像老猫说的那样,根本停不下来。那些被我删除的画面,那些女孩的脸,
那些扭动的身体,开始在我脑海里自动播放,0.5倍速,循环特写。还有那个红色的弹窗,
那句“低级漏删”,像一个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我烦躁地翻了个身,
抓起桌上那个白色的小药瓶。我把它倒过来,一颗白色的药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它像一个句号,可以终结这该死的一切。我的手指在抖。最终,我还是把那颗药片,
扔进了嘴里,和着一口凉白开,囫囵吞了下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在我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林笙的脸,在斑驳的光影里,
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而我,亲手把马赛克,打在了她的脸上。
第4章:黑框里的侧脸安眠药是个黑洞。它不负责制造美梦,只负责吞噬时间。
我每天从那个无知无觉的黑洞里爬出来,都像是经历了一次濒死的抢救。太阳穴突突地跳,
像有人在里面用小锤子凿我的神经;喉咙里残留着药片的苦涩,混着隔夜咖啡的酸腐,
形成一股无法形容的、属于404号的味道。我学会了在黑暗中穿衣,在黑暗中洗漱,
在黑暗中吞下两片面包。阳光,成了我最大的敌人。它像无孔不入的探照灯,
会把我身上那股来自地下二层的、腐朽的、非人的气息照得无所遁形。
我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夜行动物,或者说,
一个活在服务器机房里的、靠数据残渣为生的数字幽灵。日子,
就在“吞药”与“吞咖啡”的循环中,被磨成均匀的、毫无变化的粉末。
我的审核速度越来越快,老猫说我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我的手指已经和鼠标融为一体,
可以在0.1秒内做出“删除”或“通过”的判断。我的大脑,
也进化成了一个精密的过滤器,能自动屏蔽掉那些会引起生理不适的画面,
只提取出“违规点”这唯一有效的信息。
“低胸”、“裸背”、“臀线”、“腿根”……这些词汇在我脑子里,
不再与任何具体的身体部位挂钩,它们只是数据标签,
和“乱码”、“bug”、“病毒”没有任何区别。那一次“低级漏删”的警告之后,
我再也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我的准确率,像心电图机上那条代表死亡的直线,
稳定地保持在99.9%。王经理在周会上不点名地表扬了我,说我是“效率的标杆”。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一台机器,是不需要表扬的。林笙这个名字,
那块被我强行压进心底的、长满青苔的石头,也再没有翻起过任何浪花。
我以为它会就此沉寂下去,直到被我彻底遗忘。我以为,
我已经彻底杀死了那个叫李亦凡的少年。直到那个周四的凌晨。
那晚的审核队列似乎格外拥挤,系统推送的速度快得像一场数字风暴。
我灌下第三杯浓缩黑咖啡,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翻飞,像一个技艺纯熟的钢琴师,
弹奏着一曲由“删除”和“通过”组成的、单调乏味的死亡乐章。“滴。
”系统推送了一条新的视频。缩略图很普通,是一个酒店房间的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窗帘被风微微吹起一角。构图很美,甚至有些文艺。这种视频,
通常是某些酒店的软广,或者旅行Vlog的片段。大概率是“通过”。
但老猫的教诲已经刻进了我的骨髓——“永远不要相信缩略图”。我熟练地点开视频,
播放速度自动切换到0.5倍。视频的画幅很奇怪,是竖屏拍摄的,
所以两侧留着两条粗大的黑框。那黑框,像一道无法逾越的边界,
将视频里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切割得泾渭分明。镜头在晃动,拍摄者似乎在房间里走动。
画面扫过散落在地毯上的高跟鞋,丢在沙发上的男士西装外套,
还有床头柜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红酒。一切的细节,都在指向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欲氛围。
我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了。这是“场景暗示”,是高手才会用的擦边技巧。镜头没有停,
它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稳定,转向了那张凌乱的大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床上有人。或者说,是两个人。他们交缠在一起,被一床薄薄的丝被半遮半掩。光线很暗,
只有窗外城市的光透进来,在他们起伏的身体上,勾勒出一道道流动的、暧昧的轮廓。
我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一截雪白的、线条优美的女性后背,
和一只搭在她腰间、骨节分明的大手。我的手指,已经移动到了“删除”键上。
“***-性行为暗示”,这是最直接、最不需要思考的违规类型。三秒钟,我就可以终结它,
让它从网络世界里彻底消失,然后投入下一条数据的审判。但,
就在我即将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床上的女人,似乎是累了,她微微侧过头,
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一缕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贴在了她的颈窝和锁骨之间。窗外的霓虹灯,
恰好在那一刻闪烁了一下。一道紫红色的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照亮了她的侧脸。“嗡——”我的大脑,
仿佛被一枚看不见的子弹瞬间击穿。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B2层那巨大的、由无数风扇和电流组成的嗡嗡声,潮水般退去。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全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被无限放慢的、不到0.5秒的画面。
那张侧脸……那挺翘的鼻尖,那倔强的下颌线,那即便是在疲惫喘息时,
嘴角依旧微微上扬的、熟悉的弧度……不可能。我的第一个念头,
是荒谬的、歇斯底里的自我否定。这不可能!我看错了。一定是***导致的幻觉。
是长期熬夜和精神高压,让我的大脑出现了bug。林笙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审核后台里?那个十年前,在废弃教学室里,
一边红着脸骂我“流氓”,一边又笨拙地解开自己校服纽扣的女孩。那个会在独立图书馆里,
用一下午的时间,只为帮我找到一本绝版诗集的女孩。那个我曾以为,会是我整个青春,
乃至一生的女孩。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
在一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的衬衫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黏腻得像一张尸布。“是巧合,
还是命运给我下的套?”我不知道那根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多久。
我的世界被浓缩进了那块小小的、由像素点构成的屏幕里,而屏幕里的世界,
又被压缩进了那不到0.5秒的、紫红色的光晕中。我像一个疯子,
一遍又一遍地拖动着进度条,回到那个致命的节点。播放,暂停。播放,暂停。
每一次的重复,都像是一次公开的凌迟。我的理智,
那个自诩为“精密过滤器”的、冷酷无情的审核程序,
在声嘶力竭地对我尖叫:违规类型:***-性行为暗示处理建议:删除,
并对上传账号进行B级封禁风险评估:高。
内容极易引发社会负面影响这些冰冷的、程序化的判断,过去是我的圣经,
是我在数据洪流中唯一的救生筏。但现在,它们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我看不见什么“违规点”,也无法评估什么“风险”。我只看得到她。
只看得到那截熟悉的、微微上翘的鼻尖,在情欲的喘息中,依然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倔强。
我甚至能透过屏幕,想象出她此刻的呼吸,急促,温热,
带着红酒的甜香和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另一个男人……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
狠狠地捅进了我的胸口。我的目光,被迫从她的侧脸上移开,
死死地钉在了那只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一只陌生的、属于别人的手。那只手,此刻正以一种占有的姿态,陷在她柔软的腰窝里。
而我的手,
我这双已经和鼠标融为一体、可以在0.1秒内决定一条数据生死的、所谓“高效”的手,
却在这里,隔着无法逾越的黑框,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滴…滴…”右下角的任务栏里,
新的审核提醒在疯狂闪烁。数字风暴还在继续,
系统还在源源不断地把全世界的垃圾、欲望、罪恶推送到我的面前。但我看不见了。
我的世界,死机了。那个叫李亦凡的少年,正在一点一点地苏醒。他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
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重新开始跳动。一下,一下,撞得我肋骨生疼。我做了入职以来,
最大胆,也是最愚蠢的一件事。我的手指,没有落在“删除”键上。它越过了那道红线,
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点开了视频下方的“用户信息”链接。一个代号式的ID,
一个空白的头像。注册时间:三天前。IP地址:本地。发布内容:仅此一条。
像一个专门为了发布这条视频而存在的、一次性的幽灵账号。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中断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它不是什么酒店的软广,也不是什么旅行Vlog的意外走光。
这是***裸的、带着炫耀意味的***。拍摄者,很可能就是画面里那个男人。他为什么要拍?
又为什么要上传?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爆炸。勒索?报复?
还是某种变态的、私密的炫耀?而她,林笙,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不。我猛地摇了摇头,
试图把这个更可怕的猜想甩出大脑。视频里的她,虽然疲惫,但身体的姿态是放松的,
是沉溺的。那不是一个受害者应有的状态。这个认知,比那只男人的手,更让我感到窒息。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试图从那些流动的光影里,再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能够推翻我判断的证据。
但什么都没有。镜头在最后几秒,缓缓地向上移动,扫过了她的肩膀,
最终定格在了床头柜上。那里,除了那半瓶红酒,还放着一个女士的手提包。白色的,
小众品牌,我认得。因为十年前,她曾拉着我逛了一下午的街,站在橱窗外,对着同款的包,
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李亦凡,等我以后毕了业,挣了钱,我就买下它。”那时,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帆布鞋上沾着泥点,但眼神里的光,比橱窗里所有的灯加起来,
都要璀璨。而现在,那个包,就静静地躺在那张凌乱的、散发着情欲气息的大床边。
像一个沉默的、冷酷的墓志铭。宣告着一个女孩的梦想,连同我的整个青春,
都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被埋葬了。“嗡——”大脑的刺痛感,达到了顶峰。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猛地推开椅子,踉跄着站了起来。巨大的动作,
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黑色的液体,泼满了键盘和桌面,像一股肮脏的、粘稠的血液。
周围的同事,那些和我一样的“数字幽灵”,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的眼神里,
没有关心,只有一种看机器出了故障的、冷漠的好奇。老猫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他皱着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给他机会。我逃了。
我逃离了那个让我引以为傲的、效率高达99.9%的工位。
我逃离了那块正在播放着我整个青春的葬礼的屏幕。我冲进了B2层尽头的洗手间,
反锁上门,然后脱力般地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日光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惨白的光,
毫无保留地照在我身上。我抬起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这张脸,是陌生的。我用颤抖的手,
拧开水龙头,把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脸上。冰冷的刺痛,让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