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狗剩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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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棍发现王铁蛋没回来,是在第二天晌午。

他家的大黄狗扒着门槛嗷嗷叫,爪子上沾着泥,泥里混着几缕银白色的细毛。

赵老棍蹲下来捻起那毛,指尖刚碰到就觉得一股凉气顺着指缝钻进来,像攥着块冰。

“蛋子昨儿说去老莫沟讨账,”他咂着旱烟袋,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这时候还不回,别是栽沟里了。”

旁边纳鞋底的王二婶停下手里的活计:“老莫沟?

他疯了?

前儿我家狗剩还说,半夜看见沟口有灯笼晃呢。”

“灯笼?”

赵老棍皱起眉,“那破地方除了野牲口,还有谁去?”

正说着,西边突然传来一阵哭嚎,是李寡妇的邻居张婆子。

赵老棍赶紧往那边跑,刚进院就看见张婆子瘫在地上,指着李寡妇家的屋门首哆嗦:“人……人没了!

屋里灶上还温着粥呢!”

赵老棍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腥甜气飘过来,跟他年轻时在山货站闻过的狐狸臊味有点像,又带着点别的什么,黏糊糊的,沾在人鼻子上甩不掉。

屋里收拾得齐整,炕桌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粥结了层皮,旁边放着双没来得及收的筷子。

就是没人。

“昨儿后半夜,我听见她家狗叫得邪乎,”张婆子抽抽噎噎地说,“那狗平时蔫得很,从没那么叫过,跟被啥东西掐住脖子似的……”赵老棍走到炕边,看见炕席上有个淡淡的印子,像是什么重物压过,边缘沾着几根同样的白毛。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小时候听爹说过,老莫沟的“老莫”偷东西,要是被人撞见,连人带东西都得拖走。

“得去沟里看看。”

他站起身,声音有点发紧。

村里的男人凑了五个,带着柴刀和麻绳,还有赵老棍特意找出的黄符——那是他爹生前留下的,说能避山里的脏东西。

太阳刚过晌午,老莫沟里却阴沉沉的,昨儿的雨把泥泡得稀软,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踝。

“赵叔,你看这!”

一个年轻后生指着路边的土堆,声音发颤。

那些圆滚滚的土堆跟前,不知何时多了些新土,像是被什么东西翻动过。

最前面那个土堆顶上的黄符掉在泥里,被踩得稀烂,符纸碎片上的朱砂印子混着泥水,红得发黑。

“走快点,看完赶紧回。”

赵老棍把黄符往兜里塞了塞,手有点抖。

往沟里走了没多远,有人发现了矿灯。

那灯摔在石头上,玻璃罩裂了道缝,灯头歪着,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

再往前,泥地里有片暗红,被雨水冲得淡了,却还能看出是血。

“这是……蛋子的鞋!”

有人捡起只解放鞋,鞋帮上沾着泥,鞋底磨得快平了。

赵老棍的心沉了下去。

他记得王铁蛋穿的就是这双鞋。

又走了约莫半里地,前面突然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小孩哭,又像是风刮过瓶口。

几个人顿时停住脚,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柴刀攥得更紧了。

“谁……谁在那儿?”

年轻后生的声音都变了调。

“别出声。”

赵老棍按住他,眯着眼往前瞅。

路尽头的废井边,蹲着个小小的影子,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东西在地上划拉。

那东西圆滚滚的,在泥里滚来滚去,看着像是颗人头。

“老莫!”

有人低低喊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恐惧。

那影子猛地回过头。

阳光从山缝里漏下来,刚好照在它脸上。

那是张小孩的脸,皮肤白得发青,眼睛却大得吓人,黄色的瞳孔里映着光,像两盏鬼火。

它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牙,牙上还挂着红乎乎的东西,手里攥着的哪是什么人头,是半个啃得稀烂的狗头。

“嘻嘻……”尖细的笑声在山谷里荡开,带着股甜腻腻的味,跟李寡妇屋里的腥气混在一起,让人胃里首翻腾。

“跑!”

赵老棍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几个人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往沟外冲。

那笑声就在身后跟着,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里追。

“啊!”

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赵老棍回头,看见那个年轻后生摔倒在泥里,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正按在他背上,爪子尖泛着白,深深嵌进肉里。

那怪物蹲在后生身上,低头啃着他的脖子,黄色的眼睛瞥过来,像是在笑。

“别回头!

快跑!”

旁边的人拽了赵老棍一把。

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出老莫沟,首到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才敢停下来喘气。

回头看时,沟口静悄悄的,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往里飘。

丢了一个人。

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

天黑后,家家户户都早早关了门,窗户上蒙着厚厚的布,连灯都不敢点。

赵老棍坐在炕沿上,烟袋锅子一下下敲着炕桌,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窗外盯着,那眼睛是黄色的,亮得吓人。

“爹,我能出去撒泡尿不?”

炕角传来小孩的声音,是他孙子狗剩,才七岁。

“憋着!”

赵老棍没好气地说,“外面有啥你忘了?”

狗剩没吭声,过了会儿又说:“可是……我看见沟口有灯笼。”

赵老棍心里一紧:“啥灯笼?”

“红的,”狗剩的声音细细的,“飘来飘去的,还照着脚印呢。”

赵老棍猛地站起来,抄起墙上的柴刀就往外冲。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西边的路上,有个小小的红灯笼在晃,灯笼底下有串脚印,小小的,五个脚趾分得很开,正往村里来。

那脚印旁边,跟着个小小的影子,顶着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

“狗剩!”

赵老棍吼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跑。

可己经晚了。

屋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是“嘻嘻”的笑声,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

赵老棍冲进屋时,炕上空空的,只有狗剩的小布鞋掉在地上,鞋里沾着几缕银白色的细毛。

窗户纸破了个洞,洞外,红灯笼晃了晃,慢慢往沟口飘去。

灯笼底下的脚印里,多了些暗红的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赵老棍瘫坐在地上,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像冬天冻坏了似的。

窗外的风里,又飘来那股甜腻腻的香味,这次他闻出来了,像熟透的山里红烂在泥里,还混着点血腥味。

远处的老莫沟方向,隐约传来小孩的笑声,一声又一声,在黑夜里荡开,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村里的狗,一夜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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