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灵与火焰
咸腥的海风吹过,厉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滑落。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块C4塑胶炸药上。
那玩意儿像一块黏糊糊的灰色口香糖,正安静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计时器上的猩红数字,00:07,像魔鬼的瞳孔。
背后传来的是他唯一能托付后背的搭档,温庭君的声音,在这种生死关头,却异常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意。
“我的任务,是清除眼前的污点。”
厉烽头也不抬,用战术钳精准地剪断一根蓝色的引线,声音嘶哑而短促,“至于玻璃干不干净,让后面的人去头疼。”
00:03。
温庭君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一丝怜悯。
“可我不想再擦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我选择把玻璃,连同它后面的世界一起,全部换掉。”
0.01。
厉烽拆下最后一根引线,计时器骤然熄灭。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却在这一刻瞬间绷紧!
不对劲!
温庭君的话,像淬了毒的冰,让他灵魂深处都泛起寒意。
他猛地回头,看到的是搭档温文尔雅的笑脸和他胸前口袋里,那支刻着海蛇图腾的纪念钢笔。
三年前“海蛇”行动后,他从敌人首领那里缴获送给他的礼物。
他还记得,当时温庭君笑着说:“幽灵,有你在,我这只钟表,就永远不会停摆。”
谎言。
“噗!”
没有预兆。
一声轻响。
一枚滚烫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厉烽的心脏。
剧痛如海啸般袭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粉碎。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那个不断扩大的血洞。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平静。
“为……什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温庭君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按下了另一个遥控器,仿佛在关闭一盏台灯。
“轰——!!!!!”
冲天的火焰中,幽灵最后的意识,定格在了温庭君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上。
……“滴…滴…滴…”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灼热中被强行拉扯出来,耳边是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单调鸣响。
死了吗?
地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厉烽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斑驳的、泛黄的天花板。
他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得全身肌肉都在酸痛,却没有枪伤的撕裂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没有伤口,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病号服,和一具年轻、瘦弱、甚至带着一丝营养不良的苍白肤色的躯体。
这不是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亿万块玻璃碎片,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灵魂。
厉烽,22岁,江城市警官学院大西学生。
因“期末考试作弊”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被学院开除学籍。
父亲厉建国,听闻消息后气急攻心,突发脑溢血,半身不遂,至今卧床。
“看,就是他,作弊的那个废物!”
“他爸被他气得都瘫了,真是个害人精!”
羞耻、懦弱、绝望、悔恨……属于那个“废物”厉烽的情绪,在他——“幽灵”的灵魂深处疯狂肆虐。
当看到父亲倒下的那一幕记忆时,一股锥心的剧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大口喘息。
一个为国捐躯的顶尖特工,竟重生在一个被唾弃的、害得家破人亡的废物身上!
幽灵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
荒谬!
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跄地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眉眼依稀有几分前世的轮廓,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怯懦与茫然。
这是他,也不是他。
幽灵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中的脸,眼神中的冰冷逐渐化为一片死寂。
温庭君……钟表匠……无论我变成了谁,无论我在地狱的哪一层。
我都会回去,找到你。
然后,亲手把你……连同你那套可笑的理论,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面带憔悴,但依然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保温壶。
是姐姐厉小雅。
她看到厉烽站在地上,眼圈一红,急忙放下东西扶住他:“小烽,你怎么起来了?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要多躺躺。”
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厉烽的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对姐姐的愧疚,那种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溺毙。
病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父亲厉建国艰难地转过头,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去拿床头的杯子,却因为无力而碰倒了它。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失望和无助。
幽灵的视线,落在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是一双为了家庭,操劳了一辈子的手。
突然,厉小雅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有些起毛的表格,递到他面前,嘴唇嗫嚅着,似乎难以启齿。
“小烽……咱们家的情况……你,你也知道。
爸的药不能停……我托了好多人,才在城西派出所,给你找了个……辅警的名额。
虽然没编制,但……但好歹是份工作,能让你重新站起来……”辅警?
一个连警察都算不上的临时工?
幽灵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他,龙魂的“幽灵”,国之利刃,如今要去当一个……辅警?
复仇的道路孤寂而黑暗,他不需要任何羁绊。
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父亲那只无力的手上,落在了姐姐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落在了那张被捏得有些潮湿的、廉价的报名表上。
幽灵的灵魂是孤狼,但这具凡人的身躯,却被一根“亲情”的丝线牢牢地束缚着。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一个家庭最后希望的报名表。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仿佛在对他们说,也在对自己说。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