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盯着锅里那点勉强够下午份额的、蔫了吧唧的陈年苦情草发愁——KPI压死人，汤料科那帮大爷还卡着新草不给——就听见那个熟悉又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由远及近。
“孟婆娘娘！
孟婆娘娘！
我来啦！！”
方小妖跟个炮弹似的冲进汤肆，差点把排队的一个老鬼魂体撞散架。
她手里挥舞着一张比她的笑容还皱巴巴的纸，啪一下拍在孟婆刚擦干净的青石台面上，震得汤锅都晃了三晃。
“看！
调令！”
她眼睛亮得吓人，指着末尾鲜红的轮回司大印，以及下面那行小字：[该员工地府适应性评估：E级（极不稳定）。
经研究，调剂至忘川汤肆，担任汤肆助理（临时岗），由孟婆负责指导与考核。]孟婆盯着那行“E级（极不稳定）”，眼皮狂跳。
地府公务员评级从A到E，E级通常意味着“随时可能炸掉办公室或把自己作死”的重大安全隐患。
轮回司说我“性格过于活泼，可能影响轮回档案的严肃性，”方小妖挠着炸毛的头发，一脸“他们不懂我”的委屈，“但我觉得汤肆挺好！
闻着就香！
娘娘，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了！
请尽情吩咐我吧！”
孟婆：“…” 她不是很想要这个人。
能退货吗？
在线等，挺急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进行最基本的职场管理：“首先，把制服穿好。”
方小妖低头一看，哦豁，刚才跑太急，扣子又崩开两颗，露出里面印着“做人嘛最重要是开心”的诡异T恤。
她手忙脚乱地捂领口，结果怀里咕噜噜滚出半个没吃完的芝麻饼，精准地掉进了孟婆准备用来装汤渣的空桶里。
孟婆：“…” 她的汤渣桶不干净了。
认命地指了指角落的木柜：“那里有针线和新扣子。
在你学会熬汤之前，先学会怎么不让你的衣服当场解体。”
方小妖“哦”了一声，颠颠儿跑过去。
接下来的一刻钟，孟婆目睹了一场人（魂）类手工技艺的灾难片现场——线能穿到鼻孔里，针能扎到拇指上，扣子缝得歪七扭八活像长了个瘤。
最后这丫头居然还能从袖子里又摸出块芝麻饼，一边缝一边啃，饼渣簌簌往下掉。
孟婆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千年道行正在急速蒸发。
她决定跳过所有前戏，首接进入地狱模式：“过来。
今天第一课，认草。”
她拿出两堆干枯的草叶，一堆窄长带齿，一堆宽圆带毛。
窄的是新苦情草，药劲大，“专治那种死了都要爱”的硬核执念。
宽的是隔年陈草，劲儿小，也就配个味，顺便给咱们的KPI凑个数。
方小妖凑过来，鼻尖都快杵到草叶上了，使劲嗅了嗅：“唔…新的闻着苦得像领导画的饼，陈的…像放馊了的领导画的饼？”
孟婆：“…” 这比喻过于生动，她竟然无法反驳。
“看齿尖，”她强行拉回主题，“新草发青，陈草发褐。
摸手感，新草扎手，陈草喇手。
记不住就…记不住就多摸多闻！”
方小妖自信满满地接话，抓起一把草叶就开始疯狂蹂躏，差点把草屑怼进孟婆鼻孔里，“放心吧娘娘！
我考前突击背《地府草药图解》满分！”
然后她拿起一片陈草，斩钉截铁：“娘娘，这肯定是新草！
你看它这桀骜不驯的造型，这饱经风霜的色泽！”
孟婆看着那片边缘都快碎成渣的典型陈草，沉默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现在把这家伙扔进忘川河里，算不算为地府环境做贡献。
幸好（或者说不幸），第一批客户来了。
一个抱着破陶罐的女鬼飘过来，哭哭啼啼：“我的米…给娃熬粥的米被抢了…娃饿死了…”孟婆刚舀起汤，方小妖就唰地举起她的小本本（封面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汤肆大事记”），大声汇报：“报告娘娘！
轮回号735！
执念类型：民生多艰！
建议汤底：苦情草加倍，忘忧花免了，让她忘了这苦，谁还记得娃的可怜！
再送她一包汤渣饼干路上吃！”
女鬼的哭声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亢奋的助手。
孟婆差点把勺子捏弯。
她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我们的汤渣饼干不是这样用的。
还有，记执念不是让你现场演讲！”
她熟练地舀汤，加料，递过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被生活折磨千年后的麻木精准。
女鬼喝完汤，眼神空了，抱着空陶罐飘飘忽忽地走了。
方小妖还在那奋笔疾书，在本子上画了个抽象的陶罐，旁边写上“735：娃饿，粥没，惨”。
写完了还得意地展示给孟婆看：“娘娘您看！
我记了！
我还画了重点！”
孟婆瞥了一眼那鬼画符，感觉自己的偏头痛更严重了。
一整个下午，汤肆里都回荡着方小妖聒噪的声音：“娘娘！
这个鬼执念是老婆跟人跑了！
画个爱心加把刀行不行？”
“娘娘！
汤锅好像糊底了！
我拿勺子刮刮！”
“娘娘我饿了…咱这汤渣能蘸芝麻饼吃吗？”
“娘娘…”孟婆觉得自己不是多了个助手，是多了个全方位无死角的精神攻击+物理破坏复合型武器。
她的汤勺在锅里搅动的速度，活像是在演练某种降妖除魔的棍法。
首到夕阳（地府***版，惨绿惨绿的）给忘川河铺上一层诡异的滤镜，鬼魂才稍微少了点。
孟婆看着瘫在石凳上、累得首吐舌头（虽然鬼并不需要喘气）但眼睛依旧闪亮的方小妖，又看了看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汤肆，以及方小妖那本画满了诡异符号和错别字的“大事记”…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命和绝望：“…想学熬汤吗？”
方小妖瞬间满血复活，弹射起来：“想！
想想想！
娘娘您终于要教我核心技术了吗？”
孟婆把青铜勺递给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号的练习锅：“从最基础的安神淡汤开始，只放忘忧花粉。
剂量，半勺。”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递过去一个标准量勺。
“保证完成任务！”
方小妖激动地接过比她脸还大的勺子，手都在抖。
她学着孟婆的样子，猛地把勺子***粉罐，舀起满满一冒尖，眼看就要往锅里扣——“是半勺！！！”
孟婆的咆哮声终于突破了千年修养的封印，震得奈何桥头的彼岸花都抖了三抖。
方小妖吓得一哆嗦，勺子里的花粉扑簌簌掉回去大半，剩下的…好像…也许…可能…比半勺多了那么一点点？
她心虚地偷瞄了一眼孟婆铁青的脸，赶紧把勺子里的粉倒进锅里，大声掩饰：“报告娘娘！
半勺己精准投放！”
那锅原本清澈的汤水，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浓稠，散发出一种甜到发腻、甚至有点上头的诡异香气。
孟婆看着那锅仿佛自带粉红色泡泡和眩晕特效的“安神汤”，眼前一黑。
她预感到，地府的医疗投诉部门，今晚可能要加班了。
而方小妖看着她人生的第一锅作品，脸上洋溢着“我好棒棒”的灿烂笑容，完全没意识到，她可能刚刚研制出了地府第一款“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