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声啼哭，被淹没在隔壁醉汉砸酒瓶的巨响和父亲陈大勇暴躁的咒骂声中。
“妈的！
又是个赔钱货！”
陈大强赤红着眼睛，满身酒气，看都没看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儿一眼，抓起桌上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摔门而去。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垂死般的***，震落了墙角的灰尘。
母亲李秀兰脸色蜡黄，虚弱地躺在潮湿发霉的木板床上，望着漏雨的屋顶，眼神空洞。
生产耗尽了她的力气，也磨掉了她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
她甚至没有力气抱一抱这个注定要在泥潭里挣扎的女儿。
陈昭曦的童年，底色是灰败的。
记忆里充斥着父亲醉醺醺的拳头砸在母亲身上的闷响，母亲压抑的啜泣，以及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饥饿感。
家里的空气永远是凝固的，带着劣质白酒的酸腐和暴戾的恐惧。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蜷缩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着暴风雨不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唯一的温暖，是奶奶给的。
奶奶住在隔壁更小更破的窝棚里，靠捡废品和给附近小餐馆洗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为生。
她佝偻着背，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裂开的口子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污渍。
但只要看到小昭曦，那浑浊的眼睛里就会亮起温柔的光。
“曦曦，来，奶奶这里。”
奶奶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暖。
她会变魔术般地从打了无数补丁的口袋里，掏出一小颗几乎融化、沾着灰尘的水果硬糖，小心翼翼地剥开黏在一起的糖纸，塞进昭曦嘴里。
那一点点廉价的甜味，是昭曦灰暗世界里最珍贵的滋味。
奶奶的窝棚是她的避难所。
当父亲又在打骂母亲或发酒疯时，她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钻进奶奶怀里。
奶奶用干枯却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不成调的、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是哪里的童谣。
窝棚里弥漫着废品和廉价皂角的混合气味，却让昭曦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曦曦不怕，”奶奶总在她耳边轻声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小个子，猫着腰，总能找到路走。
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这句“没关系”，是奶奶教给她的第一句咒语，也是她后来无数次在绝境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到了上学的年纪，陈昭曦穿着奶奶用旧衣服改小的、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不知是奶奶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缝补了好几次的破旧书包，怯生生地走进了“老鼠巷”附近那所鱼龙混杂的公立小学。
贫穷和家庭背景，是她身上洗不掉的烙印。
父亲陈大强酗酒、赌博、偷窃、打架斗殴，最后在一次群殴中重伤他人，锒铛入狱。
母亲李秀兰在昭曦十岁那年，终于不堪重负，在一个深夜，卷走了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和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像水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空荡荡、更显破败的家。
“劳改犯的女儿！”
“没人要的野种！”
“垃圾堆里捡来的臭虫！”
这些恶毒的标签，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在了陈昭曦的身上。
校园，对她而言，是另一个不见血的刑场。
霸凌是无声而残酷的日常。
她的课桌永远是最脏的，被涂满恶心的污言秽语和侮辱性的涂鸦。
某天早上，她发现抽屉里塞满了腐烂发臭的垃圾，苍蝇嗡嗡乱飞，周围的同学捂着鼻子发出夸张的嘲笑。
她默默清理，手指沾上黏腻的秽物，胃里翻江倒海。
没关系，清理干净就好了。
她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
午休时，她会被几个以班长江明宇为首的男生女生堵在厕所隔间里。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从头顶浇下，浸透她单薄的衣衫。
她们嬉笑着用手机拍下她狼狈的样子。
门被从外面用拖把死死顶住，她在狭窄、肮脏、冰冷潮湿的空间里瑟瑟发抖，首到上课铃响，外面的人才一哄而散。
没关系，只是衣服湿了，晒干就好。
她拧着衣角，在初冬的寒风里冻得嘴唇发紫。
她每天中午只有一个奶奶省下来的冷馒头。
有一次，江明宇当着全班的面，一把抢过她的馒头，像玩球一样抛来抛去，最后“不小心”掉进了满是脏水的拖把桶里。
他夸张地道歉：“哎呀，对不起啊~小垃圾！
你的“高级点心”掉粪坑里了！”
哄堂大笑中，昭曦看着浑浊水面上漂浮的馒头，胃里空空如也，喉咙堵得发疼。
没关系，不饿，正好减肥。
她低下头，把涌上来的酸水咽下去。
她熬夜、在昏暗灯光下认真写完的作业本，常常会不翼而飞，最后出现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或者干脆被撕成碎片，撒在她的座位上。
有一次，她亲眼看到江明宇用打火机点燃了她好不容易完成的数学试卷，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脸上恶劣的笑容。
灰烬飘落在她的脚边。
没关系，我可以重写，我记得住。
她蹲下去，一点点捡拾那些滚烫的黑色灰烬，指尖烫出红痕。
她从未向老师或奶奶完整地哭诉过。
老师不耐烦的眼神和“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只欺负你的质问，让她开不了口。
她更不想让年迈的奶奶担心。
奶奶己经那么辛苦了，背更驼了，咳嗽更厉害了。
每次看到奶奶在昏暗灯光下佝偻着腰糊纸盒，手指被硬纸板割出血口子，只为多挣几分钱给她买本子，她就觉得自己的委屈不值一提。
所有的痛苦、恐惧、屈辱，都被她死死地压在心底，用一层层沉默包裹起来，只在夜深人静时，化作浸透枕头的无声泪水。
第二天清晨，她又会对着奶奶捡来的、只有巴掌大的破镜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告诉自己：没关系，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