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嘲笑、恶意的流言蜚语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陈昭曦像一株生长在贫瘠盐碱地里的野草,沉默、隐忍、努力地活着,成绩是她唯一的盔甲和微光。
就在这时,林浩出现了。
林浩是隔壁班的,长得高大白净,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在一群不学无术的混混里显得有点“出淤泥而不染”。
他篮球打得不错,身边总围着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
陈昭曦从未想过这样的人会和自己有交集。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放学时雨下得很大,陈昭曦没带伞,抱着书包站在屋檐下,看着滂沱大雨发愁。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帮奶奶糊纸盒。
就在这时,一把略显破旧但干净的黑伞罩在了她头顶。
“同学,没带伞?
一起走吧?
顺路。”
林浩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笑容真诚。
陈昭曦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
林浩在学校里也算“风云人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别怕,我真顺路,就住前面那片。”
林浩指了指“老鼠巷”隔壁稍微好一点的旧小区,语气轻松,“看你挺着急的,淋雨感冒了可不好。”
也许是那天的雨太大太冷,也许是林浩的笑容太有迷惑性,也许是她内心深处对“温暖”的渴望压抑了太久……陈昭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
伞不大,两人挨得很近。
陈昭曦能闻到林浩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杂着少年特有的汗味。
她紧张得浑身僵硬,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子,心跳如擂鼓。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同龄男生靠得这么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不带恶意的关怀(至少表面如此)。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虚幻的安全感。
林浩很健谈,一路说了些学校里的趣事,偶尔逗得陈昭曦忍不住抿嘴笑一下。
他把她送到了“老鼠巷”的巷口,还很绅士地把伞倾向她那边,自己半个肩膀都淋湿了。
“快回去吧!
明天见!”
林浩把伞塞到她手里,自己淋着雨跑开了,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陈昭曦握着还带着林浩掌心温度的伞柄,呆呆地站在巷口,雨水打湿了她的鞋面,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一丝陌生的、微甜的悸动。
奶奶那句“没关系”似乎第一次有了点真实的、暖融融的感觉。
之后的日子,林浩有意无意地开始接近她。
课间给她塞一颗包装精美的奶糖(虽然对别人来说很普通,但对昭曦来说己是奢侈品);在她被江明宇那伙人故意撞掉书本时,会主动帮她捡起来;偶尔在食堂“偶遇”,会把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鸡腿夹给她(她总是红着脸拒绝,但心里是暖的)。
林浩的“特别关注”,像一束光照进了陈昭曦被阴霾笼罩的青春。
他会在放学路上等她,给她讲冷笑话;会在她因为被嘲笑穿着而窘迫时,小声说“我觉得你穿校服挺干净的”;会在她考试失利难过时,笨拙地安慰“一次考试而己,下次加油”。
从未被如此温柔对待过的陈昭曦,像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毫无防备地沉溺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林浩给的每一颗糖纸,把他说的每一句好话都刻在心里。
他成了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唯一的“没关系”的底气来源。
“曦曦,做我女朋友吧?”
一个放学后的黄昏,在护城河边人少的堤坝上,林浩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陈昭曦的脸瞬间红透,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她终于抓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甜。
她把奶奶给的、一首舍不得吃的、包在糖纸里都快化掉的一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林浩的手心。
初恋的甜蜜如同裹着糖衣的砒霜,短暂的欢愉过后,是蚀骨的剧痛。
交往不到两个月,林浩就开始向她“借钱”。
起初是小额的,十块二十块,理由五花八门:“忘带饭卡了”、“打球买水钱不够了”、“朋友过生日凑个份子”。
沉浸在恋爱中的陈昭曦,没有丝毫怀疑。
她自己省吃俭用,把奶奶给她买文具的、少得可怜的零花钱,甚至偷偷省下买卫生用品的钱,都给了林浩。
她甚至为此更加拼命地帮奶奶糊纸盒,捡废品。
“浩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你那还有钱吗?
下个月我爸给我生活费就还你。”
林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耐烦。
“我……我只有这些了。”
陈昭曦把攥得汗湿的、卷成一团的五十块钱(那是她省了快一个月的早餐钱)递给林浩,眼神里带着担忧,“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什么大事,男人嘛,应酬多点。”
林浩接过钱,看都没看就塞进口袋,敷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我家曦曦好。”
陈昭曦看着他明显新换的球鞋和手腕上不知真假的运动手环,心里第一次掠过一丝不安。
但很快就被林浩一句“周末带你去吃好吃的”给哄骗了过去。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奶奶的咳疾。
那段时间,奶奶咳得越来越厉害,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陈昭曦心如刀绞,她偷偷去诊所问过,医生说可能是严重的肺炎,甚至更糟,必须去大医院拍片检查,先准备两千块押金。
两千块!
对她们而言是天文数字。
陈昭曦急疯了。
她翻遍了家里所有角落,连父亲藏酒的破罐子底都摸过了,只找到几十块零钱。
她鼓起勇气去找居委会,得到的只有同情的目光和一句“帮你问问有没有补助”。
就在她绝望之际,林浩又来找她“借”钱,这次开口就是三千。
“三千?”
陈昭曦惊呆了,“我……我没有那么多钱……你不是有个奶奶吗?”
林浩凑近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我听人说,你奶奶存了点棺材本?
先借给我救救急!
我哥们儿那边有个稳赚的生意,投进去几天就能翻倍!
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你五千!
正好给你奶奶看病!”
陈昭曦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浩。
他竟然打奶奶那点微薄积蓄的主意?
那是奶奶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来,预备后事的钱!
是奶奶最后的尊严!
“不行!
那是奶奶的……”陈昭曦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昭曦!”
林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撕掉了所有伪装,眼神变得刻薄而凶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我真喜欢你这种豆芽菜?
又土又穷,带出去都丢人!
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谁乐意跟你浪费时间?”
他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昭曦的心脏。
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些甜蜜的过往,那些温柔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你……你一首在骗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骗你?”
林浩嗤笑一声,“是你自己蠢!
像你这种没爹没妈、穷得叮当响、被人欺负都不敢吭声的垃圾,有人肯跟你玩玩就不错了!
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赶紧的,把钱拿来!
否则……”他逼近一步,眼神带着威胁,“我就告诉全校,你陈昭曦为了钱,主动爬我的床!
看你以后还怎么装清高!”
可别忘了那一晚我还***了视频…哈哈哈哈这是一声来自林浩带着嘲讽且奸诈的笑声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陈昭曦。
她看着林浩那张曾经让她觉得阳光帅气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狰狞丑陋。
她想起了江明宇那伙人的嘲笑,想起了奶奶佝偻的背影和痛苦的咳嗽……如果林浩真的那样造谣……奶奶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为了保护奶奶最后的名声,为了守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最后一点遮羞布,陈昭曦屈服了。
她流着泪,颤抖着,从奶奶藏在破棉袄夹层里的、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布包里,拿出了那卷浸透着老人血汗的三千块钱。
林浩一把夺过钱,数都没数,脸上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脸:“这才乖嘛。
放心,赚了钱就还你。”
说完,扬长而去,再没回头。
陈昭曦瘫软在地,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她看着空了的藏钱处,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害了奶奶!
她把奶奶的救命钱、最后的依靠,亲手送给了魔鬼!
那晚,奶奶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昏黄的油灯下,奶奶枯瘦的手颤抖着,将一碗熬得发黑的草药递给她,声音虚弱却带着无尽的慈爱:“曦曦……喝了……能安神……奶奶没事……别担心……没关系……钱没了……再攒……人好好的……就好……”看着奶奶强撑的笑容,听着那声熟悉的“没关系”,陈昭曦再也忍不住,扑进奶奶怀里,失声痛哭。
那哭声里,是初恋幻灭的剧痛,是被欺骗愚弄的屈辱,是弄丢奶奶救命钱的无尽悔恨,是对自己愚蠢的深深憎恶。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
奶奶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用瘦骨嶙峋的手臂,像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枯槁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孙女的发顶。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破败的墙壁上投下祖孙俩相拥的、巨大而凄凉的影子。
那三千块钱,如同石沉大海。
林浩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
留给陈昭曦的,只有破碎的信任、深入骨髓的伤痛、和一个更加岌岌可危、失去了最后一点保障的家。
而奶奶的病,也因为没钱及时治疗,如同阴影,迅速扩散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