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的雾总在深夜变稠，把旧城区的窄巷泡成一碗温吞的粥。
林野的 “缝忆工作室” 嵌在巷尾，玻璃窗上的水珠滑下来，
刚好遮住桌角那台神经接驳仪 —— 银色外壳上的浅痕是三年前留的，
那天一个委托人记起妻子出轨的真相，失控砸向仪器，林野没躲，任由碎片擦过手背，
现在疤还在，像条淡色的虫子。他正调着接驳仪的频率，
指尖夹的金属探针比牙签粗不了多少。支架上悬着的记忆琥珀里，车祸的白光又闪了一下，
林野的喉结跟着滚了滚 —— 不是疼，是同步到了记忆主人的窒息感，
像有湿冷的棉花堵在胸口。这是今晚第三单，委托人是个穿碎花裙的女人，
反复问 “我老公最后怕不怕”，林野没敢说，记忆里男人最后喊的是 “别告诉孩子”，
不是怕，是愧。“又要替别人疼了？” 他对着琥珀自嘲，指尖蹭到太阳穴的电极片，
黏腻的汗。三年前从火场爬出来时，他脑袋里只剩一片焦糊，
倒是多了这 “缝合记忆” 的本事，能把别人碎掉的记忆拼起来，
却拼不好自己的 —— 只记得火里有个女人的声音，说 “别回头，找张姐”。
门铃突然响了，叮铃一声，脆得像冰裂。林野看挂钟：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点来的，
要么是急疯了的委托人，要么是记忆监管局的人。后者上周还来查过，穿黑西装，
拿个能干扰神经的仪器，说他 “非法篡改他人意识”。林野摸了摸桌下的水果刀，
锈迹斑斑，却比什么都管用。猫眼里的人影缩成一团。是个女孩，穿件洗得发白的男式外套，
袖口卷了三层，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淤青，像被人攥出来的。她怀里抱着个旧音乐盒，
黄铜底壳磨得发亮，盒盖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红木头。女孩的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
不知道是雾还是泪，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揣着两颗小灯。“谁？
” 林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女孩吓了一跳，抬头时鼻尖蹭了蹭猫眼，声音带哭腔，
却硬撑着：“我找记忆缝合师…… 他们说你能帮我找被偷走的记忆。”“偷走的记忆？
” 林野皱紧眉。人为删除的记忆最麻烦，上次有个男人想找回 “杀了情人” 的记忆，
林野帮他缝完，人直接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唱儿歌。他刚想拒绝，
门外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一张照片从门缝里塞进来，边缘卷了角，像被揉过很多次。
林野捡起来，指尖刚碰到纸面，呼吸就顿了。照片背景是栋白楼，
门楣上写着 “方舟记忆研究所”，字掉了半边，却眼熟得扎心。
楼前站着三个人：穿白大褂的男人女人，中间蹲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攥着个音乐盒，
和女孩怀里的一模一样。而那男孩的脸 —— 林野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轮廓竟分毫不差。
“他们是我爸妈。” 女孩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发颤，“上周还陪我吹生日蜡烛，
今天回家，邻居说他们三年前就车祸死了…… 我翻到这张照片，上面有你，
你肯定认识他们！”林野的太阳穴突突跳，
脑海里突然闪过片段：白大褂女人把音乐盒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还在，说 “等你长大，
给一个叫苏晓的女孩”。苏晓？他抬头看向猫眼，女孩正咬着唇，手指抠着音乐盒的缝。
“苏晓？” 林野试探着问。女孩猛地抬头，眼里的灯更亮了：“你记得我名字！
”林野拉开门时，冷风裹着雾涌进来，带着点雨丝。苏晓把音乐盒递过来，
黄铜壳子凉得硌手，林野的指腹碰到盒底，突然顿住 —— 那里刻着一行小字，
要用指甲刮着才能看清：“方舟第 73 号实验体，林野。”实验体？
这三个字像冰锥扎进脑子里。林野的手开始抖，音乐盒差点掉在地上。苏晓伸手扶住，
眼里满是慌：“怎么了？这不能当记忆锚点吗？”“能。” 林野深吸一口气，
把音乐盒放在桌上，“但我得告诉你，缝的时候会疼，像把你往过去的水里按，你不能挣。
” 他其实是在说自己 —— 每次缝合，都像在拆自己的记忆碎片，不知道哪次就会崩。
苏晓点头，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林野把电极片贴在她太阳穴上，
接驳仪的电流声嗡嗡响，像只小蚊子。“放松，想音乐盒的声音。” 他说。
苏晓闭上眼的瞬间，琥珀里的光影突然活了。先是暖黄的烛光，苏晓坐在蛋糕前，双手合十，
男人把奶油抹在她鼻尖，女人举着相机笑，闪光灯亮得晃眼。林野的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心里却空落落的 —— 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光。下一秒，画面骤冷。
白得刺眼的实验室里，苏晓的爸妈被按在椅子上，手腕绑着皮带，勒出红印。
穿金丝眼镜的男人手里拿个注射器，液体是淡蓝色的，像稀释过的颜料。
“你们不该藏实验数据。” 眼镜男的声音冷得像冰，“记忆永生是造福人类，
你们是在阻碍进步。”“进步？” 苏晓的爸爸挣着，椅子腿在地上划出道痕，
“把流浪汉当容器，把孩子当实验体，这叫进步？”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实验体？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有块淡疤，张姐说过是 “火灾留下的”，现在却觉得像针孔。
注射器扎进男人的胳膊，淡蓝色液体推进去，男人的身体突然抽搐，眼睛瞪得很大，
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东西。女人尖叫着扑过去，被两个黑衣人按住，头发散下来，遮住脸。
眼镜男又拿起一支注射器，走到女人面前，笑了笑：“别急，你们会一起走的。等找到林野，
你女儿也会来陪你们。”“林野” 两个字像炸雷，林野的手一抖，接驳仪差点掉在地上。
琥珀里的画面晃了晃，最后是女人被推下高楼，风把她的白大褂吹得像面旗，
楼下的人抬头看，却没人敢动。眼镜男转身时，
林野看清了他胸前的徽标 —— 和自己旧工牌上的一样，是艘小方舟。“不！
” 苏晓突然尖叫，身体剧烈挣扎，电极片从太阳穴滑下来。林野赶紧关掉接驳仪，
苏晓的眼泪砸在桌上，溅起小水花，“我爸妈…… 他们真的死了？那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找你？”林野从抽屉里翻出旧工牌，照片磨得看不清脸，名字被划掉，
只剩 “首席记忆研究员” 几个字，边缘刻着 “方舟第 73 号实验体”。
“我就是林野。” 他把工牌递给苏晓，声音哑得厉害，“我不记得十年前的事，但我知道，
方舟研究所的人，不会放过我们。”苏晓的手指抚过工牌上的字，突然抱住林野，
肩膀抖得厉害：“我爸妈死前说‘别让他们找到林野’，
他们是在保护你…… 我们一定要报仇。”林野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落在音乐盒上。
盒盖没关，里面的发条锈了，轻轻一碰，发出 “吱呀” 的声，像在哭。窗外的雾更浓了，
巷口传来脚步声，很轻，却一步一步踩在心上。林野握紧苏晓的手，摸到她掌心的汗：“走，
找张姐去。”张姐住的老楼在永安巷，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林野用手机照路，
光里飘着很多灰尘。三楼的门没关严，留条缝，里面传来咳嗽声。林野敲了三下门，轻，重，
轻 —— 张姐教他的暗号，说 “万一出事，按这个敲门，我就知道是你”。门开了，
张姐的头发白了大半，左手食指缺了半截，是十年前被实验仪器夹的。她看到林野，
眼睛突然红了，伸手摸他的脸：“小野，你终于来了…… 我还以为你记不起我了。
”苏晓站在后面，抱着音乐盒，小声说：“张阿姨，我是苏晓，苏振邦的女儿。
”张姐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搪瓷杯 “哐当” 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振邦…… 苏晓……” 她蹲下来捡杯子，手指抖得厉害，“我记起来了，
你爸妈是好样的，他们为了护着你和小野，连命都不要……”林野扶张姐坐在沙发上，
沙发套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棉絮。张姐从抽屉里翻出个注射器，玻璃管发黄，
针头上锈迹斑斑：“这是当年给你注射记忆屏蔽剂的工具，也是唯一的锚点。
我记不清研究所关门前的事了，你帮我缝缝，说不定能找到你爸妈的下落。”接驳仪启动时，
张姐的身体晃了晃。琥珀里的画面是火，漫天的火，烧得白楼噼啪响。
年幼的林野被苏振邦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白大褂里，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苏振邦把他塞进通风管，说 “小野乖，等火灭了，张姨会来接你”。李兰跟在后面，
手里攥着个 U 盘，塞进林野的口袋：“这是实验数据，不能让他们拿到。
”通风管里的风很凉，林野能听到外面的枪声，还有张姐的声音：“别找了，孩子早就跑了！
” 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张姐的尖叫。“啊！” 张姐突然嘶吼，身体抽搐起来，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接驳仪的波纹乱成一团，注射器上渗出细密的水珠 —— 记忆反噬了。
林野赶紧调低频率，张姐的眼神却散了，
嘴里反复念：“火…… 好多火…… 他们来了……”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响了，
重得像要把门砸穿。“张桂兰，开门！我们知道林野在里面！” 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记忆监管局的人，上次来查过的刀疤脸。苏晓吓得抓住林野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林野的大脑飞快转：刀疤脸至少带了三个人，手里有神经干扰仪，硬拼不行。
他拔掉张姐头上的电极片，把接驳仪和注射器塞进背包：“你扶张姐从后门走，
去地下记忆市场找老陈，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那你呢？” 苏晓的眼泪掉下来。
“我引开他们。” 林野拿起桌下的水果刀，锈迹蹭了蹭手心，“记住，不管听到什么，
都别回头。”后门在厨房，推开时吱呀响。苏晓扶着张姐，一步三回头，直到门关上，
林野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前门，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 刀疤脸的手还举在半空，
手里的神经干扰仪闪着绿灯。“林野，别装了。” 刀疤脸冷笑，“我们检测到神经信号，
乖乖跟我们走，少受点罪。”林野把水果刀举起来，手却不抖：“方舟研究所的人？
十年前的火，是你们放的？”“等你到了研究所，自然会知道。” 刀疤脸挥了挥手，
两个黑西装扑上来。林野侧身躲开，转身往楼道跑，刚下两级台阶，
后背突然一麻 —— 神经干扰仪起效了。他重重摔在地上，水果刀滑出去，撞在台阶上，
发出脆响。刀疤脸走下来，用脚踩住他的手背，疼得林野冒冷汗。“跑啊？
” 刀疤脸弯腰捡起背包，打开一看，接驳仪和注射器露出来，“看来你找到不少线索，
省得我们费心了。”林野咬着牙，想挣扎，身体却像灌了铅。他想起苏晓，想起张姐，
想起照片里苏振邦的笑，心里像被刀割。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撤！”三个黑西装往楼下跑，刚到一楼，就被警察堵了个正着。
林野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 赵警官，上次查案时，
他偷偷塞给林野一张名片，说 “有事找我”。“赵叔……” 林野的声音很轻。
赵警官蹲下来，递给他一瓶水：“我收到匿名举报，说这里有非法交易，没想到是你。
” 他看了看林野的手背，又看了看地上的干扰仪，“方舟研究所的人？”林野点头，
喝了口水，嗓子里的灼痛感轻了点：“苏晓和张姐去了地下记忆市场，找老陈。
你能帮我找她们吗？”“没问题。” 赵警官拿出对讲机，跟手下交代了几句，
然后扶林野起来，“你跟我回警局，说说方舟研究所的事 —— 我们盯他们很久了。
”警车开在雾里，林野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模糊的街景。赵警官说，
十年前方舟研究所的火，警察怀疑是 “销毁证据”，
但一直没找到线索；三年前苏振邦夫妇的车祸，现场没有刹车痕，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 U 盘，
是从通风管那段记忆里找到的 —— 原来当年苏振邦塞给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