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口袋里有颗糖

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阳光穿过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明德中学的红砖跑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浅言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指尖攥着皱巴巴的分班名单，站在高一（3）班教室门口，像株被风吹得微微发颤的含羞草。

走廊里满是喧闹，有男生勾着肩膀讨论暑假刚结束的球赛，女生们围在一起分享新换的笔袋，那些鲜活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让安浅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从小到大，安静都是他身上最显眼的标签——课堂上永远坐在靠窗的角落，课间要么埋头刷题，要么望着窗外发呆，就连和同桌说话，声音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安浅言抬手轻轻推开半掩的教室门。

教室里己经坐了大半同学，讲台上堆着一摞崭新的课本，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欢迎新同学”，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最后落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空位上——那里靠着窗，能看见外面的香樟树，而且旁边暂时没人，是他理想中的“安全区”。

抱着书包，安浅言尽量放轻脚步，沿着课桌间的缝隙往里走。

路过第三组时，一个男生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的篮球没拿稳，“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弹起来擦过安浅言的书包。

“哎，抱歉抱歉！”

男生连忙弯腰去捡球，抬头时露出一张笑得格外灿烂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没碰到你吧？”

安浅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脚步顿住，指尖紧紧抠着书包带，脸颊瞬间涨红：“没、没有……”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那就好！”

男生毫不在意他的拘谨，把篮球抱在怀里，冲他摆了摆手，“我叫顾言意，你呢？”

“安、安浅言。”

他低着头，不敢看顾言意的眼睛，只瞥见对方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白T恤，和自己身上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校服形成鲜明对比。

“安浅言？”

顾言意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名字挺好听的，像小说里的主角。

你也是这个班的吧？

坐哪儿啊？”

安浅言指了指后排的空位，声音依旧很小：“就、就那边……哦，靠窗啊，那位置不错！”

顾言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冲他笑，“我就坐你前面那排，以后有事儿可以找我！”

说完，他抱着篮球，三步并作两步跳回自己的座位，还不忘回头冲安浅言挥了挥手。

安浅言站在原地，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他很少被人这样热情地搭话，顾言意身上那种像小太阳一样的活力，让他觉得有些无措，又莫名的……不讨厌。

走到空位旁，安浅言轻轻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

窗外的香樟树随风晃动，叶子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课本上，暖融融的。

他刚拿出笔，就听见前面传来顾言意的声音——他在和同桌聊昨晚的综艺节目，笑声爽朗，隔着两排座位都能清晰地传到安浅言耳朵里。

安浅言悄悄抬眼，看向顾言意的背影。

顾言意坐得不算端正，微微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沿上，手指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敲着桌面。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带着那略显随意的坐姿，都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鲜活劲儿。

和顾言意比起来，安浅言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被埋在土里的种子，安静、沉闷，不喜欢被人注意。

而顾言意是阳光下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光亮的方向，自带吸引力，轻易就能成为人群的焦点。

这样想着，安浅言又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

可不知怎么的，前面顾言意的笑声、说话声，总是会不自觉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打乱他的思绪。

他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的文字，可那些文字像是活了过来，绕来绕去，最后都变成了顾言意刚才那张带着笑容的脸。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教室，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老师，她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点名。

“安浅言。”

听到自己的名字，安浅言连忙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清晰：“到。”

班主任点了点头，笑着说：“坐吧，以后要多跟同学交流哦。”

安浅言脸颊微红，坐下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顾言意。

顾言意正好也回头，冲他眨了眨眼，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像是在说“我听到啦”。

安浅言连忙转过头，心脏又不争气地跳快了几分，他赶紧拿起笔，在课本上胡乱画着，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接下来的几节课，安浅言都听得很认真，只是偶尔会被前面顾言意的小动作打断——比如顾言意上课时偷偷转笔，笔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的时候，头发会扫到安浅言的课桌；又比如老师提问顾言意时，他站起来回答，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引得全班同学都看向他，安浅言也会跟着悄悄抬头，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

午休时间到了，同学们纷纷拿出带来的便当，或者相约去食堂吃饭。

安浅言从书包里拿出妈妈早上准备的便当，是简单的番茄炒蛋和米饭，他刚打开饭盒，就看见顾言意端着一个装满食物的餐盘走了过来。

“安浅言，你没去食堂啊？”

顾言意把餐盘放在安浅言旁边的空位上，毫不客气地坐下，“我妈今天给我带了红烧肉，超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他就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块红烧肉，递到安浅言面前。

安浅言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和同学这样分享过食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放心，我没下毒！”

顾言意见他不动，笑着把勺子往前递了递，“我妈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你尝尝就知道了。”

看着顾言意真诚的眼神，安浅言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勺子轻轻接过那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很软烂，甜咸适中，确实很好吃。

他抬起头，小声说：“谢、谢谢，很好吃。”

“是吧！”

顾言意得意地笑了，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安浅言的番茄炒蛋，“那我也尝尝你的！

嗯，番茄炒蛋也不错，我妈总说我不爱吃蔬菜，要是她做的番茄炒蛋有这么好吃，我肯定吃很多。”

安浅言看着顾言意毫无顾忌地吃着自己的菜，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排斥，而是一种……莫名的温暖。

以前他午休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从没有人会这样主动坐在他旁边，和他分享食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顾言意吃饭很快，一边吃一边和安浅言聊天，问他以前在哪个学校，喜欢什么科目，周末喜欢去哪里玩。

安浅言虽然话不多，但顾言意很会找话题，不会让气氛冷下来，他也慢慢放松下来，偶尔会回答一两句，声音比早上大了一些。

吃完饭，顾言意把餐盘收拾好，对安浅言说：“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要去操场集合，你记得穿运动鞋啊。”

“嗯，知道了。”

安浅言点了点头，看着顾言意端着餐盘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便当盒，里面还剩下几块番茄炒蛋。

刚才顾言意吃的时候，笑得很开心，那种笑容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他也跟着觉得心情变好。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大家先绕操场跑两圈热身。

安浅言的体力不算好，跑了一圈就有些气喘吁吁，落在了队伍后面。

顾言意跑在前面，回头看到他落在后面，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来。

“你体力不行啊，”顾言意一边跑，一边对他说，“以后要多锻炼锻炼，不然下次运动会都没法参加。”

“我、我不太喜欢运动……”安浅言喘着气说。

“那可不行，”顾言意皱了皱眉，“运动能让人变开心，你看我，每天都打篮球，心情超好！

以后放学我可以带你去打球啊，很简单的。”

安浅言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运动过，更别说打篮球了。

但看着顾言意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好啊。”

顾言意顿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说定了！

等下跑完步，我教你拍球。”

跑完两圈，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

顾言意果然拿了个篮球过来，教安浅言怎么拍球。

安浅言学得很慢，球总是拍着拍着就掉了，顾言意也不着急，耐心地教他调整姿势，告诉他用力的技巧。

“对，就是这样，手腕放松一点，”顾言意站在他旁边，手把手地教他调整姿势，“你看，这样拍，球就不会掉了。”

安浅言能感觉到顾言意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温度透过校服传来，暖暖的，让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按照顾言意说的方法拍球，这一次，球果然稳稳地在他手下跳动起来。

“你看，学会了吧！”

顾言意笑着松开手，退到一边，看着他拍球，“不错不错，有天赋！”

安浅言看着手里跳动的篮球，又看了看顾言意灿烂的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篮球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和顾言意的笑声、他自己有些笨拙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高中生活里，第一个充满光亮的下午。

放学铃声响起时，安浅言正在收拾书包。

顾言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早上我叫你一起去学校吧？

我家就在你家附近，我早上看到你从那边过来的。”

安浅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顾言意：“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顾言意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明天早上我在你家楼下的便利店等你。”

安浅言拿出手机，和顾言意加了微信。

看着手机屏幕上顾言意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笑着的卡通太阳，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活力。

“那明天见！”

顾言意冲他挥了挥手，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安浅言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顾言意跑远的背影，首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安浅言的心情格外好。

他想起今天和顾言意的相遇——教室门口的道歉，午休时的分享，体育课上的教学，还有明天一起上学的约定。

这些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经历，像是在他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起了层层涟漪。

他摸了摸自己的校服衣兜，里面空空的。

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从今天开始，这个衣兜里，或许会装满不一样的东西——比如，顾言意可能会塞给他的糖，又或者，是那些藏不住的、属于青春的心事。

夕阳西下，把安浅言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他知道，他的高中生活，因为顾言意的出现，注定会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