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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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倏地一惊,脑海中迅速回想着宴席上的一切,还未来得及道谢,令铣的身影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望他的身影走远,错开许久,才缓缓归席。

抬眸便撞见姐姐和长宫妃不怀好意的视线,隐约传来的交谈声似在讨论她是否心甘情愿嫁给令铣。

喜儿胃里泛起绞痛,伸手便将那畔桃花酥尽数倒了。

给她下药之人,甚至不知她口味,一如人生中无数个透明人般被排挤的日夜。

只是喜儿还不知道,那夜以后,她的人生会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态势走向远方。

……喜儿觉得很奇怪。

昨晚的宴席,对她的婚约只字未提,却七七八八谈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数氏族部落的首领齐聚,甚至京城里大权在握的令府也赏光,却只谈论比哪匹精良的马驹最近不愿吃草,哪几个部落又打起来了,甚至闲极无聊扯到哪家氏族的小妾又生了个儿子。

但是,这样表面上的平静,却好像一口沉静的深井,她愈发觉得,这波澜不惊下,仿佛藏了什么大秘密。

亏得她的姐姐,宥枷氏亲生的长公主有施婧,还热情饱满地辛苦打扮了一下午,意图吸引那令府世子的注意——只不过那人古井一般的视线几乎都没飘到她那精心设计的打扮上去几回。

她父亲曾说,喜儿出生那天,星陨八方,三光迭耀。

曾有个云游的老道做客过有施,在草场上看过她们赛马。

临走时,那老道告诉首领说,她有帝后之相,器宇不凡。

原本谁都没放在心里,可随着喜儿一天天长大,那美艳无双的名声便疾速响彻了中原。

但是无论如何,这也只能招致那长宫妃和嫡生姐姐的嫉妒。

出身卑微的氏族公主,最终只是被家族忙不迭推出去的联姻工具罢了。

她心里愁郁,漫无目的地在草场驰行。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一抹长得像片野草的云朵亦不知何时从东边挪移到了西边,喜儿抬头,远远望见专门迎客的府邸。

因着许久弃置不用,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守卫,在茫茫草场上有种孤零零的寂静空旷。

草原上的风俗并不拘谨,突然喜儿想去见见那有着琥珀色眸子的男人,想到他那轻逸的眼神。

她调转了马头往那处奔去,马蹄下溅起的一簇野花和着泥土湿润的芬芳,几片点撒在她墨绿色的衣角。

喜儿把马牵到一边拴着,几经犹豫,终推开一面不是特别高,又荒僻的竹门。

迎客府是她去过的,除了父亲的府邸,是有施最大的宫府,惯是用来迎接贵客的。

到处都是整齐划一的石墙和楼,到处的景致也都一般无二。

喜儿并不着急寻找,身旁的竹稍映着日光而摇曳。

这样清幽的地界,方能缓和她心中数不清的疲惫与怅惘。

良久,眼见的太阳抹去天边大片大片的彩霞,喜儿抬起眼,好像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眼睛生疼,几滴泪从眼角扑簌簌落下。

忽而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然转过头去,竹林里的风刮过她的面颊,一片寂静就像潮汐,缓缓地包裹住她的心事。

她的眼泪愈发流的厉害,在有施长大这些年,总是身不由己地掺杂在俗世之中,她几乎从未有过如机会,一个人静静地摸索创伤。

“明天……一切会不会变好一点。”

因着疲惫,她的声音真像浸在了水里。

只有草丛里的几只小虫,好像被她惊扰,匆匆忙忙地逃窜。

喜儿半倚着背后的竹子,凝望着日光一点一点褪下去的半片天空。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过分的快,自打小那猎场的一日后,她还是常常会怕这样阴沉沉的天色。

“会的。”

半晌,耳边终于传来了低低人声。

喜儿被吓了一跳,忽地看过去,透着泪滴的视线略过那锦衣华服的边角。

“公子。”

头上猝不及防地覆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别哭了。”

那人从背后虚虚地拢住她,似在她头上漫不经心地揉了一下,“嫁给我,就这样让你委屈吗?”

“不、不是……”喜儿骤然回过神来,睫羽微颤,“是为其他事烦心。”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与男人这样亲密,喜儿心底怕得很,眼泪倏地积留在了眼眶里,望上去有种不胜风凉的娇羞。

“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

令铣低低地笑了笑,清澈的眼里全是温柔。

“我……”喜儿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罢了。”

“小的时候,我与有施的小孩去打猎,那时候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她顿了顿,努力抑制住眼角的泪。

“我母亲出身卑微,我就在家族里总是被人欺负。

那时有人提议,比试一下箭术,谁的最差,就要独自留在猎场一夜。”

喜儿回避着他的目光,那是她心里最深处的狼狈,她其实并不想说与他听。

他看她的眼神很温暖,像是能抚平一切创伤的和煦的日光。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年纪小,根本不够拉开弓,最后留下来的肯定是我,都欣然同意了。

其实到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们并不是有意玩弄我,只是取乐罢了。”

“他们说林子里有野兽,我独自留在那不安全,就把我关在捕兽笼里,关了一夜。”

说到此处,她再也按捺不住鼻尖的酸意。

那个冰冷狭小的捕兽笼上,钉满了一排排的铁刺。

她无法躺下,站得浑身酸痛也无力改变,只能长久地听林子里野兽的啸叫声,她知道只要有一只麋鹿跑来撞一下捕兽笼,她立刻就会被钉进那些刺里。

她只能无望、无助地等待下去。

半夜里还下了一场大雨,冰冰冷冷一首打在她身上,重重的像是鞭笞。

雨水打在茂密的林子里发出巨大的扑朔朔的响声,落下来滴成浑浊而破败的液体。

天上那轮狡黠弦月好像也是浸在雨里,从水中湿湿地凝望着她一样,凄清的吊在那里笑。

她只是站着,脚下的泥土汇聚成一洼小小的浑浊的水滩。

一滴一滴天就亮了。

明晃晃的光,亮的极其恍惚。

等到有人进林子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站在那里成了一尊青铜雕像,神智迷糊。

那些人背着小小的她走出去,她只听见捕兽笼冰凉狠戾的撞击声,还仿佛有雨水贴着脸淌下来的感觉,怪舒服的。

“还下雨了。”

喜儿尴尬地笑笑,她不太擅长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痛苦。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会说出这些话,她好恍惚。

她不知自己难受得眉毛和耳朵尖都泛红,仿佛平静的湖面落进了一颗石子,一层一层晕开的皱缬,是荡漾不去的柔光。

他听出她话里的哽咽,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见她凌乱的碎发更加散乱了些,令铣将身上玄色的袍子脱下,轻轻搭在她身上。

“乖孩子,同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