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模糊的轰鸣灌满耳朵,分不清是血液奔流还是永不停歇的海潮。
一股粗糙滚烫的摩擦感猛地刺穿了麻木的冰冷。
是沙子。
细小的、带着白昼灼热余温的沙粒,磨蹭着他***的脸颊和手臂,带来迟钝的、近乎灼烧的痛感。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爆发。
丘白身体痛苦地蜷缩,像一只被抛上岸濒死的虾。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辣的疼痛,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咸和铁锈味。
他贪婪地、本能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濒死的嘶哑。
咸腥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肺,带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勉强撑起半边身体。
视线模糊,被生理性的泪水和海水糊住。
用力眨着眼,睫毛上沾着沙粒和盐粒,刺痛感让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
眼前是刺目的白。
一片巨大的、空旷的、令人绝望的白沙滩,在正午惨烈的阳光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一首延伸到远处灰绿色的、杂乱纠缠的密林边缘。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蓝得发黑的海水,冷漠地起伏着,铺展到目力所及的天际线。
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沉默的巨兽,散落在视野的两端。
除了海浪单调、永无止息的哗哗声,和风掠过树林发出的模糊沙响,整个世界死寂一片。
没有船影,没有飞机,没有人迹。
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和晕眩。
丘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嗡鸣和残余的溺水感。
他粗重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自己。
身上的速干衣裤被海水浸透又被烈日烘烤得半干,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摩擦得生疼。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
还在!
那根熟悉的、坚韧的黑色尼龙挂绳还牢牢地缠绕在脖子上。
他猛地一把将它从领口拽了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小盒子,外壳带着海水侵蚀后的微涩触感,但整体完好无损。
他的GoPro!
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后又松开,一股近乎虚脱的庆幸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侧面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亮起!
电量显示:97%!
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镜头,像一只沉默而忠诚的眼睛,依然完好。
“好伙计!”
丘白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不成调,但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熟悉的可靠而松懈了一丝。
他立刻检查防水背包。
背包带死死勒在肩上,湿漉漉地贴在背上。
他急切地拉开拉链,海水立刻从里面流了出来。
包里一片狼藉:几件同样湿透的备用衣物、一个半满的淡水壶(盖子居然还拧着,奇迹般地没漏光)、一包泡烂的能量胶、几样小工具……他急切地翻找着,手指触碰到几个坚硬的方块。
备用电池!
三块!
全都装在独立的防水小盒里,干燥无损!
他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小小的黑色方块,此刻就是延续生存希望的命脉。
他小心翼翼地将GoPro重新挂回胸前,让它紧贴着心跳的位置,那熟悉的重量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
防水背包重新整理好,牢牢背在背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发黑。
他扶住旁边一块被烈日烤得滚烫的黑色礁石,粗糙的棱角硌着手掌,真实的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目光投向那片墨绿色的密林。
在正午的阳光下,那些扭曲盘绕的枝干和浓密得化不开的树冠,透着一股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幽深。
风掠过林梢,发出低沉模糊的沙沙声,像某种巨大生物缓慢的呼吸。
林间的阴影浓重粘稠,仿佛凝固的墨汁。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中敲响警钟:不能进去!
至少,不能现在进去。
那里面潜藏的危险——未知的毒虫、蛇类、难以通行的地形、甚至……更不可名状的东西——很可能比暴露在开阔的海滩上更加致命。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必须沿着海岸线走,寻找人类活动的任何蛛丝马迹,寻找水源,寻找可能的庇护所。
他选择了向左。
脚步沉重地踩在滚烫的白沙上,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灌铅的沙袋。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毒辣地舔舐着他***的皮肤,汗珠刚渗出就被蒸发,只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
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拧开背包里的淡水壶,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底。
他极其克制地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却更强烈地勾起了对水的渴望。
视野里只有单调重复的景象:无尽的、刺眼的白沙滩;沉默矗立的黑色礁石,海浪在它们脚下撞得粉碎,溅起白色的飞沫;远处那堵沉默的、墨绿色的密林墙,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
除了海浪的声音,就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步陷入沙子的沙沙声。
时间在灼热和干渴中缓慢流逝。
转过一个突出的岬角,视野稍微开阔。
丘白眯起眼睛,仔细搜索着。
突然,一点不和谐的亮色撞入眼帘。
在潮水线边缘,一堆被海浪推上来的杂乱海草和浮木中间,躺着一个褪色的蓝色塑料瓶!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心脏狂跳。
捡起来一看,瓶身被海水泡得发白,标签早己剥落,瓶盖紧紧地拧着。
里面是空的,但瓶口残留着一点可疑的浑浊痕迹。
他拧开盖子,凑近闻了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海腥和化学品的怪味冲入鼻腔。
不是淡水。
丘白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
但他没有扔掉瓶子。
他用力甩掉里面的脏东西,拧紧盖子。
一个容器,在荒岛上就是潜在的希望。
他继续前行。
绕过一片布满锋利牡蛎壳的礁石区时,脚下突然一滑!
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他本能地用手撑地。
“嘶——!”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抬起手,只见一道深深的划痕横贯手掌,边缘翻着皮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混着沙子,粘腻又刺痛。
是那些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牡蛎壳边缘!
丘白痛得倒抽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撕下速干衣下摆还算干净的一角,死死按住伤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更强烈的痛楚。
他靠着礁石喘息,看着鲜血迅速染红了布条,心一点点沉下去。
没有药品,没有消毒,在这高温潮湿的环境里,任何伤口都可能迅速恶化成致命的感染源。
探索的意志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伤痛和持续的空腹、干渴击垮。
他靠在滚烫的礁石上,望着眼前这片浩瀚无边的、冷漠的蓝色囚笼。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心脏。
那“機密抹消”的冰冷日语吼声,那只青灰色、扭曲的怪手,那惨白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梦魇的碎片,在灼热的阳光下依旧冰冷刺骨。
他们是谁?
那个囚笼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们还在找他吗?
他猛地甩了甩头,用力之大几乎牵动了脖颈的肌肉。
不行!
不能沉下去!
他低头,胸口那个方方正正的黑色轮廓抵着皮肤,微凉而坚实。
他需要记录,需要倾诉,需要对抗这吞噬一切的孤独和恐惧。
他需要给自己留下存在的证明。
他颤抖着取下GoPro,手指因为疼痛和虚弱有些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依旧沙哑干涩得厉害。
“记录…丘白求生日志,第一天,下午。”
他调整镜头,让画面框住自己疲惫、沾满沙粒和盐渍的脸,框住身后那片绝望的、空旷的海滩和无尽的大海。
“坐标未知。
确认孤岛…重复,确认孤岛。
没有船只航迹,没有飞行器,没有其他人迹…只有我。”
镜头缓缓移动,扫过滚烫的白沙、嶙峋的黑礁、远处那片幽深得令人窒息的密林。
“遭遇海难…原因不明。
敌人身份…不明。”
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遭遇…非正常目标押送。
目标具有…高度攻击性和非人特征。
押送者身着…旧式日军制服。
遭遇攻击…船毁…落水。”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当前状态:轻微脱水,左手掌割伤,无淡水,无食物。
装备:GoPro一台,满电,备用电池三块。
防水背包一个,内有少量湿衣物,空水壶一个,空塑料瓶一个,小工具若干。”
录制键的红灯熄灭。
他将GoPro重新挂回胸前。
对着冰冷的镜头倾诉出来,仿佛卸下了一些无形的重压,理智稍微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