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污水里的五块钱
他盯着刀疤脸脚边的那堆零钱——五张皱巴巴的一元,两张五角,还有三枚硬币沾着油星子,在路灯下泛着浑浊的光。
那是他今早五点就去工地,搬了十二趟水泥袋,手磨出三个血泡换来的。
"捡啊,聋了?
"刀疤脸的皮鞋尖又碾过那张五元纸币,污水溅起来,弄湿了陈小天脚边一块发霉的墙皮。
他旁边的瘦猴揪了揪陈小天的衣角,压低声音:"上回三子没顺他们的烟,腿都被打断了。
"陈小天喉结动了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在便利店,他确实顺了包红塔山,可那是给妈买的止咳药钱。
"哥几个也不想为难你。
"刀疤脸蹲下来,露出胳膊上青龙纹身,"你哥陈默跑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有个拖油瓶?
现在他躲到南方,我们找不着人,***棺材板总得先垫上吧?
"他说着,烟头精准地弹在陈小天左膝旧伤上。
去年冬天,陈默为了给他凑学费跟人打架,被砍断胫骨,陈小天替他顶了半个月工地,结果膝盖没养好,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
陈小天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
刀疤脸的皮鞋跟碾过来时,他本能地想缩,可想起妈今早咳得首不起腰的模样,到底没动。
皮肤被碾得发白,接着是***辣的疼,他能闻到自己皮肉混着污水的腥气。
裤脚被烟头烫出个洞,露出青白的腿,像根被抽干了汁水的葱。
"慢了。
"刀疤脸起身,皮靴跟重重跺在他手背上,"明天这个时候,再拿五十块来。
少一个子儿,你妈就喝凉水吧。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远,陈小天才敢慢慢挪动手。
手背蹭掉一层皮,血珠混着污水渗进砖缝,他盯着那片暗红,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陈默背他去看海。
那时候陈默的背宽宽的,能挡住所有风雨,他说等赚够钱,就盖间大房子,让妈住有暖气的屋子。
"小天?
"熟悉的唤声惊得陈小天猛抬头。
巷口的老槐树下,王阿婆拎着个铝饭盒,银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我刚煮了南瓜粥,给你妈送一碗。
"她颤巍巍走过来,看见陈小天手背上的伤,眼眶立刻红了,"这是咋了?
""没...摔的。
"陈小天慌忙把钱塞进裤兜,可铝饭盒的暖香裹着南瓜味飘过来,他喉咙突然发紧。
王阿婆是他和妈的邻居,丈夫走得早,总把攒的鸡蛋分他们,上个月妈咳血,还是阿婆翻出压箱底的红糖熬姜茶。
"阿婆知道你苦。
"王阿婆把饭盒塞进他怀里,"你妈今早还说,小天最近总揉膝盖,该带他去拍个片子。
"她的手指抚过陈小天发顶,像极了妈年轻时的模样,"别怕,明儿我去菜市场捡点烂菜叶,给你妈熬药膳。
"陈小天攥着饭盒,热意透过薄塑料渗进掌心。
他低头时,看见粥里浮着半颗蜜枣,是阿婆特意放的。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叮铃铃"的,像极了陈默手机里的闹钟——以前每天早上六点,陈默都会用这***叫他起床。
回到家时,妈正扶着门框等他。
屋里飘着中药的苦香,砂锅里熬着昨天剩下的半副药,褐色药汁在灶上咕嘟冒泡。
妈的脸白得像张纸,看见他却笑了:"小天回来啦?
阿婆送的南瓜粥呢?
"陈小天把饭盒递过去,手忙脚乱地掩饰裤兜里的硬角。
妈喝了一口,眼睛弯成月牙:"阿婆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可下一秒,她突然剧烈咳嗽,手撑在桌沿,指节泛白。
陈小天冲过去扶她,触到她嶙峋的手腕,心跳得厉害——这双手曾经能织出整条街最漂亮的毛衣,现在却轻得像片叶子。
"妈,明天我...我再去工地多搬两趟。
"他蹲下来给妈揉膝盖,手法生涩得像陈默教他的那样,"你别着急,钱我慢慢凑。
"深夜,陈小天趴在桌上写作业。
月光透过破窗棂照进来,落在妈床头的药瓶上——降压药、止咳糖浆、止痛片,排得整整齐齐。
他摸出裤兜里的钱,数了数,只有西十七块六。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想起刀疤脸的话,想起陈默躲起来的日子,想起妈偷偷藏起的诊断书——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床板吱呀响了一声,妈醒了:"小天还没睡?
""快了,妈。
"他赶紧把钱塞进书包最里层,"我明天...我明天去卖血。
""胡说!
"妈的声音突然有了力气,"你才十六岁,卖什么血?
"她摸索着摸到他的手,掌心全是擦伤,"小天,妈不怪你没捡到钱。
那些人...咱们不惹他们。
"陈小天鼻子一酸,把脸埋进妈怀里。
她的衣服洗得发白,有股洗衣粉和中药混合的味道,却比任何被子都暖和。
窗外,月亮钻进云里,又钻出来,像极了阿婆熬的南瓜粥里的蜜枣,甜得让人想掉眼泪。
后半夜,陈小天做了个梦。
梦见陈默回来了,穿着干净的衬衫,手里提着两盒药。
他说:"小天,哥给你妈买了最新的靶向药,这次换哥来扛。
"阳光照在陈默脸上,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小时候带他去河里摸鱼时那样。
陈小天惊醒时,天己经蒙蒙亮。
他摸出书包里的钱,又数了一遍——西十七块六。
然后他轻轻推开妈的房门,看见她正对着窗台上的绿萝笑,晨光里,那抹绿脆生生地晃着,像极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