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的绣鞋早就磨破了底,血珠渗出来,在雪地上留下点点红梅似的印记,又很快被新雪掩盖。
她把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疼却让她保持着清醒——只要还能感觉到疼,就说明她还活着,还能走下去。
第西天清晨,她倒在了一座破败的山门前。
意识模糊间,她看到门楣上“寒山寺”三个褪了色的大字,像三个疲惫的叹息。
再次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身上盖着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棉被。
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正蹲在床边,用布巾蘸着温水擦她的额头。
“你醒啦?”
小和尚约莫十二三岁,圆圆的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师父说你是冻饿交加,让我守着你。”
沈惊鸿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半块玉佩被她攥得嵌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她哑着嗓子问:“是……是你们救了我?”
“是师父在山门外发现你的,”小和尚递过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快趁热喝吧,师父说你身子弱,得慢慢补。”
米汤温温的,带着淡淡的米香,滑过干涩的喉咙时,沈惊鸿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别过脸,用袖子擦掉泪水,不敢让小和尚看到——从镇国公府火光燃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眼泪换不回爹娘和弟弟,更换不回满门的性命。
“我叫了尘,”小和尚没追问她的眼泪,只是挠了挠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家住在哪儿?
怎么会倒在山门外?”
沈惊鸿握着碗的手紧了紧。
名字?
她现在还有名字吗?
镇国公府的沈惊鸿己经随着那场大火死了。
家?
那座焦黑的废墟,还算家吗?
“我……我叫阿鸿,”她低声道,声音还带着哭腔的沙哑,“家里遭了灾,亲人都没了,我……我没地方去了。”
了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提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
师父说,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在寺里帮忙,我们有斋堂,有柴房,虽然清苦,但能填饱肚子。”
沈惊鸿抬起头,望着小和尚真诚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点了点头,将碗里的米汤喝得干干净净,仿佛那碗米汤里藏着活下去的力气。
寒山寺确实破败。
正殿的佛像缺了只胳膊,香案上积着薄尘,后院的柴房西面漏风,只有几捆干柴堆在角落。
寺里只有一位老和尚和了尘师徒二人,靠附近村民偶尔的布施过活。
沈惊鸿留了下来。
她跟着了尘一起扫雪、挑水、劈柴,学着在斋堂帮忙生火做饭。
老和尚法号慧能,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从不问她的来历,只是偶尔在她劈柴劈得手忙脚乱时,会递过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
日子清苦,却异常平静。
每天听着晨钟暮鼓,看着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沈惊鸿的心像是被雪水浸过,渐渐从最初的滚烫恨意,沉淀出一种冰冷的坚硬。
她开始在夜里偷偷练习父亲教过的拳脚。
柴房后面有片空地,雪落满了,她就用脚踩出一块方寸之地,一拳一脚,一招一式,都是父亲生前手把手教的。
起初手脚发软,劈柴都费劲,练不到半个时辰就气喘吁吁,可她咬着牙,哪怕摔在雪地里,沾了满身泥污,也立刻爬起来继续。
了尘偶尔撞见,只当她在玩闹,笑着喊她:“阿鸿,你这比划的是什么呀?
像庙里壁画上的武将!”
沈惊鸿只是笑笑,不解释。
她知道,这些拳脚不是玩闹,是她将来劈开仇人之骨的刀,是她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盾。
一个月后,雪停了,阳光透过柴房的破窗,在地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沈惊鸿正在劈柴,忽然听到前殿传来了尘的惊呼。
她心里一紧,拎着斧头就往前殿跑——她怕,怕那些烧了她家的人追来了,怕这仅能容身的寒寺,也藏不住她了。
前殿里,几个穿着锦缎袍子的人正站在佛像前,为首的是个面色倨傲的中年男人,正指着缺了胳膊的佛像,对慧能师父厉声呵斥:“你们这破庙,连佛像都护不住,还敢收香火钱?
我看这寺也别开了,趁早拆了,给我家公子建座别院!”
了尘急得满脸通红:“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寺庙都几百年了!”
“几百年又如何?”
中年男人踹了一脚香案,“当今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苏大人看中了这块地,你们也敢拦?”
苏大人?
沈惊鸿拎着斧头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记得这个姓氏——那天在镇国公府宣读圣旨的太监身后,站着的正是苏丞相的长子,苏明哲。
仇人,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撞进了她的视线。
慧能师父双手合十,平静地看着中年男人:“出家人不爱财,但若要拆庙,贫僧只有以死相抵。”
“死?”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打!
打到他肯拆为止!”
几个家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沈惊鸿忽然往前一步,将慧能师父和了尘护在身后,斧头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庙,拆不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块。
中年男人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哪来的野丫头?
也敢管老子的事?”
沈惊鸿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意。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从她选择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和这些人,硬碰硬地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