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脚底被碎石硌破的痛，更是全身骨头仿佛散架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钝痛。
冰冷的灰烬粘附在伤口上，带来一种黏腻的刺痛。
林夜踉跄着，依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向感，在破碎的家园残骸间穿行。
脑海里的声音并未停歇。
那冰冷的声音喋喋不休，像毒蛇吐信：”左边第三根柱子下面，压着半条胳膊，看见了吗？
手指还在抽动呢，嘿嘿……对，就是这种力量，碾碎他们的时候，手感妙不可言……“”右边那滩黑冰，对，就是像痰一样的那摊！
感受它！
多么纯粹的死寂和怨恨！
吸了它！
快！
它能让你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林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不敢去看声音指示的方向，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加快了脚步——如果可以称之为“快”的话。
那微弱的声音偶尔会发出一两个音节，像是受惊后的啜泣，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冷…“”…怕…“这声音每次响起，都会让林夜心脏莫名一紧，泛起一阵陌生而酸涩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废墟的范围大得惊人。
他走了许久，眼前依旧是断壁残垣，死亡的景象重复上演。
除了风声和那两个诡异的声音，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开始怀疑那个“去溪边”的指引，是否只是绝望中的幻听。
就在体力即将耗尽，绝望开始滋生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潺潺的流水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不是幻听！
精神微微一振，他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循着声音的方向，艰难地绕过一堵完全坍塌的土墙。
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大量的黑灰和杂物，但它确实在流动。
溪边同样是一片狼藉，几棵焦黑的光秃树干歪斜地立在两岸。
然而，就在溪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后面，林夜看到了一小片不合时宜的、微微颤动着的阴影。
不是建筑的阴影。
那像是一个……蜷缩起来的人。
冰冷的声音瞬间亢奋起来：”活的！
还有个喘气的！
小子，过去！
撬开他的嘴，问问是哪个杂碎干的！
然后拧断他的脖子！
“微弱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别…危险…跑…“林夜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好奇交织在一起。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浑身沾满了黑灰和泥浆，小小的身体蜷缩成紧紧的一团，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还活着。
她在害怕。
林夜停在了几步之外。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他空白的脑海里找不到任何与眼前情景对应的处理方式。
他喉咙干涩，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挤出一点沙哑的、不成调的气音。
这微小的动静，却像惊雷一样击中了那个小女孩。
她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污垢和泪痕的小脸，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当她的目光聚焦在林夜脸上时，那双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纯粹的恐惧。
“啊——！！！”
一声尖锐到撕裂周遭死寂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怪物，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想要远离林夜，却被那块大石挡住，无处可逃。
她只能把自己更紧地缩起来，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林夜被这剧烈的反应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看吧！
她怕你！
她认得你！
哈哈哈哈哈！
“脑中的冰冷声音发出刺耳的快意大笑，”你和我，我们是一体的！
她闻得出我们身上的味道！
“”…不…不是…“微弱的声音挣扎着反驳，却虚弱无力。
林夜看着那女孩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指向性——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
他试图挤出一个尽可能无害的表情，慢慢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不至于那么具有压迫性。
他张开嘴，用尽力气，让干哑的喉咙挤出几个字：“别…怕…我…”他的话再次起到了反效果。
女孩猛地用手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下的黑灰里。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她的目光偶尔从指缝间漏出，扫过林夜的脸，那眼神深处，除了恐惧，竟然还掺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甚至是依赖的情绪。
这种矛盾的眼神，比纯粹的恐惧更让林夜感到混乱。
她怕他，但又……不完全怕？
女孩呜咽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脑袋上滑落，无意识地在身旁地面的灰烬里划拉着。
她不是在乱画。
她颤抖着，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图案。
那是一个扭曲的、潦草的、仿佛在吞噬周围所有光线的黑暗人形。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狂暴而邪恶的意象。
画完这个图案，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手指猛地缩回，再次将头深深埋起，只剩下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夜死死盯着那个画在灰烬里的图案。
一股没来由的、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那个图案……那个黑暗的人形……明明只是几根简单的线条，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排斥与……熟悉感。
仿佛那是他的一部分。
一个他绝不承认，却又无法剥离的……恐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