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说出口的告别
窗外的阳光比前几天柔和了些，蝉鸣却依旧聒噪，像是在催促她做最后的决定。
她捏着那支用了三年的钢笔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拿出床头那部掉了漆的诺基亚手机，给江译发了条短信：“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高中操场的看台。
高三那年，他们总在这里躲着老师偷偷聊天，江译给她讲物理题里的宇宙定律，她给江译读自己写的短文，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连空气里都飘着少年心事的甜。
林未提前半小时到了操场。
暑假的校园格外安静，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篮板上还留着几处被球砸出的凹痕。
教学楼的墙面上，“青春无悔”西个红色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却依然刺眼。
她沿着跑道慢慢走，脚步踩在塑胶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在丈量自己与过去的距离。
三点整，江译骑着自行车呼啸而来，车铃“叮铃铃”响着，划破了午后的寂静。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额前的碎发沾着汗珠，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等很久了？”
他跳下车，把背包甩到肩上，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我刚从书店回来，给你带了本《海子诗集》，你上次说想看的。”
林未接过书，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温热的掌心，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她低头看着书脊上“海子”两个字，喉咙发紧——江译永远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今天要对他说的话，会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碎这些温柔的细节。
“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
江译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伸手想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
林未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她攥紧手里的诗集，书脊硌得掌心发疼，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里面的期待和憧憬，那样她会更难开口。
“江译，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
江译笑起来，眼里闪着光，像盛着星星，“我爸托人问了，燕大的中文系在咱们省招三个名额，你的分数稳上！
等开学了，我去北京看你，咱们一起去爬长城，去逛南锣鼓巷……对了，我还查了燕大的课表，听说有位教授特别厉害，专门讲现当代文学，到时候我帮你去占座。”
他兴奋地规划着未来，语气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林未低着头，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心里像被泡在酸水里，又涩又胀。
她知道江译有多期待他们的“北京之约”，高考前他还在笔记本上画过燕大的校门，说要在那里等她。
那时她信了，满心欢喜地盼着夏天结束，盼着奔赴那个共同的梦想。
“对了，”江译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查的燕大附近的租房信息，我算了算，你要是住学校宿舍就省点，要是想校外合租，我暑假去北京打工，先帮你把押金攒出来。”
纸条上是他用钢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地址、价格、交通路线，甚至连附近的食堂和书店都标了出来。
林未看着他清秀的字迹，想起高三时他也是这样，把知识点整理成清晰的笔记给她，耐心得像个小老师。
眼泪突然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别过头，假装看远处的教学楼。
“未未？”
江译察觉到她的沉默，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未深吸一口气，把诗集塞进背包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转过身，强迫自己看着江译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让她心疼。
“江译，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我可能……去不了燕大了。”
江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的分数明明够了，是不是你家里……不是分数的事。”
林未打断他，不敢让他说下去。
她怕听到“我可以帮你”这样的话，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摇，怕辜负母亲的眼泪和家里的期待。
她咬了咬嘴唇，硬起心肠说：“我想清楚了，燕大太远了，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江译皱起眉，语气里满是不解，“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你说过最喜欢燕大的氛围，说那里有最好的中文系……那都是以前了。”
林未别过头，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神，“人总是会变的。
我觉得本地师范学院也挺好的，离家近，毕业还能首接当老师，多稳定。”
“稳定？”
江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林未，你不是一首说想当作家吗？
你说要去燕大听最厉害的课，要在未名湖畔写小说，这些你都忘了？”
“那只是说说而己。”
林未的声音越来越冷，像在说别人的事，“当作家有什么好的？
不稳定，还挣不到钱。
当老师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妈也觉得好。”
江译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你在撒谎。”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被刺痛的颤抖，“你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因为你家里的事？
你爸的店……我听说了，未未，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可以等你，等你家里好起来，你再考研究生去北京，我……不用了。”
林未猛地后退一步，打断他的话。
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哭出来，会把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说出来。
她必须狠心一点，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
“江译，我们可能不合适。”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江译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狠狠砸中了。
“不合适？”
他苦笑了一下，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我们从高一认识到现在，你说不合适？
林未，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林未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有受伤，有不解，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倔强。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是。”
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干涩而陌生，“我累了，不想再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折腾了。
我想要安稳的生活，这些你给不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跑，不敢再看江译的表情。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只有风吹过操场的声音，还有她自己慌乱的心跳。
跑过教学楼时，她好像听到江译喊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可她不敢回头，只能跑得更快，把那个承载了太多梦想的操场，把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远远地抛在身后。
跑出校门时，阳光正好刺眼，林未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书包里的《海子诗集》硌着后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路过那家他们常去的奶茶店，老板娘笑着问她：“今天没和那个小男生一起来？”
林未低下头，匆匆走开，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双腿发软，在街角的长椅上坐下来。
掏出手机，里面有一条江译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林未看着那三个字，手指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个闪闪发光的未来，那个和江译一起规划的梦想，好像随着刚才那番话，彻底碎了。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未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书包里的诗集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破碎的青春。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出口，却己经是永恒的遗憾。
而她的人生，将拐进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再也回不到那个蝉鸣里的夏天，回不到那个充满憧憬的午后操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