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群里的“异类”
玻璃门里传来喧闹的笑声，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脆响，她攥着衣角，突然有些怯场。
手里的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还没拆封，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帆布包里。
“林未！
这边！”
张婷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朝她用力挥手。
阳光落在张婷笑盈盈的脸上，她烫了时髦的卷发，穿着新买的碎花连衣裙，和高中时扎马尾辫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未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大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十几个同学围坐在靠窗的大圆桌旁，大多穿着崭新的衣服，脸上带着即将踏入大学的兴奋。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有人喊：“咱们的准燕大高材生来了！”
起哄声里，林未的脸瞬间涨红。
她低下头快步走到张婷身边的空位坐下，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怕被人抢走什么。
张婷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才来？
大家都在说你呢。”
“有点事耽搁了。”
林未小声说，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全场。
大多数同学她都认识，唯独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译没来。
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又涌上一阵说不清的失落。
“林未，你燕大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吧？”
班长王浩举着饮料杯走过来，他考上了本地的理工大学，脸上带着炫耀的笑意，“听说燕大中文系全国第一，以后就是大作家了，可别忘了我们老同学啊。”
周围立刻响起附和的笑声，有人问“北京是不是特繁华”，有人说“以后去北京投靠你”。
林未捏着桌布的边缘，指尖冰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聚光灯一样刺眼。
“还没……还没收到。”
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可能吧？”
王浩挑眉，“你的分数肯定稳过线啊，是不是邮寄地址写错了？”
林未低下头，假装整理头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桌子底下，张婷轻轻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
喧闹声渐渐平息，大家开始讨论各自的大学，有人说要去上海看外滩，有人炫耀自己考上了985院校，话题像断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没人再注意角落里沉默的林未。
她默默听着同学们规划未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曾经她也和他们一样，无数次幻想过燕大的课堂、北京的秋天，可现在那些画面都变成了泡影。
她像个误入别人剧本的演员，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对了，你们还记得陈磊吗？”
突然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喧闹的桌席安静了一瞬。
说话的是李娟，她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正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听说他压根没参加高考，天天跟社会上的人鬼混，前几天有人看见他在菜市场跟人打架呢。”
“真的假的？”
有人惊讶地问，“他高中时就爱惹事，现在更没人管了。”
“活该呗，当初上课睡觉、下课打架，以为自己多厉害，现在还不是混社会？”
“听说他爸给他找了个汽修厂的活儿，他嫌累不干，整天在街上晃悠，典型的混混胚子。”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林未耳朵里。
她想起陈磊，那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
他不爱听课，却总在她上台演讲时抬着头看她；他校服扣子总是扣不齐，却会在下雨天把伞偷偷塞给被淋成落汤鸡的同学。
高中三年，他像个透明的影子，沉默地待在角落，却总在不经意间留下些模糊的印记。
“看门口！
那不是陈磊吗？”
有人突然指着门口喊道。
林未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
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些，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却遮不住那股桀骜的气质。
是陈磊。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同学，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大厅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好奇、鄙夷、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落在他身上。
陈磊却像是没看见那些目光，径首朝吧台走去，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老板，给我拿两箱啤酒。”
吧台服务员应着声去库房拿货，陈磊靠在吧台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却没有点燃。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大厅，在落到靠窗的圆桌时，与林未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林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烫到一样想移开目光，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陈磊的眼神很深，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明确的喜恶，只是静静地停留在她脸上，几秒钟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窗外的街道。
就是这短短几秒的对视，让林未的脸颊莫名发烫。
她低下头，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他看你呢。”
张婷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惊讶，“你没发现吗？
高中时他总偷偷看你演讲，每次你上台，他都坐得笔首，怪瘆人的。”
林未愣了愣，努力回想高中时的场景，却没什么印象。
陈磊在她的记忆里，只是个模糊的“问题学生”符号，和她的世界隔着遥远的距离。
她摇摇头：“你看错了吧。”
“才没有。”
张婷笃定地说，“上次你代表班级参加演讲比赛，我就坐在他前排，他盯着你看了整整十分钟，连老师瞪他都没反应。”
林未没再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异样的涟漪。
她偷偷抬眼看向吧台，陈磊正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啤酒箱，动作利落地扛在肩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经过圆桌时，他脚步没停，目光也没再停留，像一阵风一样走出了玻璃门。
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大厅里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议论声比刚才更响了。
“你看他那样子，一身痞气，以后肯定没出息。”
“还好当初没跟他走太近，听说他打架下手特狠。”
“林未，你可得离他远点，别被这种人缠上。”
王浩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过来，语气带着点“好心提醒”的意味。
林未没接话，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饭菜，突然没了胃口。
刚才陈磊的眼神、他被众人围观时的坦然、他扛着啤酒箱的背影，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林未站起身，对张婷说。
“我送你。”
张婷立刻站起来。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林未拿起帆布包，匆匆和同学们道别，逃也似的离开了迎客楼。
走出饭店，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林未沿着街道慢慢走，心里却乱乱的。
她想起陈磊刚才的眼神，想起张婷的话，想起同学们的议论，第一次觉得，那个被所有人定义为“混混”的男生，似乎和他们说的不太一样。
街角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林未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录取通知书，突然觉得，或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就像她，在外人眼里是“懂事”的优等生，心里却藏着一个破碎的燕大梦。
而陈磊，那个被贴上“混混”标签的男生，他的心里又藏着什么呢？
林未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她和陈磊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今天的偶遇不过是个小插曲，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她加快脚步朝家走去，帆布包里的录取通知书，似乎又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