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林砚坐在餐桌前，
面前放着一盘看不出原材料的黑色物体。这是他第三次尝试做红烧肉，结果依然惨不忍睹。
焦糊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厨房，烟雾报警器发出尖锐的警报，他叹了口气，起身打开窗户。
冷风夹杂着雨丝灌入室内，他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关上窗。任由冷风吹散屋内的焦糊味，
也吹散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已经一个月了。墙上挂钟的指针缓缓走向七点。
往常这个时间，家里应该飘满饭菜香气，周屿安会系着那条可笑的小狗图案围裙，
在厨房里边做饭边哼跑调的歌，时不时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磨蹭，
像只大型犬类一样撒娇：“砚砚老师饿不饿？马上就好哦。”而现在，只有冷风和寂静。
林砚走到沙发前坐下，蜷起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是周屿安离开后，他最常做的姿势。
政府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说他看起来一切正常，甚至比从前更加冷静自持——只有他知道，
自己内里已经碎成千万片，勉强用透明胶带粘合起来，稍一触碰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周屿安，”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我饿了。”没有人回应。只有窗外的雨声，
和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一个月前。林砚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初秋的午后，
阳光透过政府办公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他正在整理会议纪要，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傻狗”。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接起电话：“不是说在出差吗？这个点打来，又想偷懒？”电话那头却不是熟悉的声音。
“请问是林砚先生吗？我是李锐，周屿安的合伙人。”林砚坐直了身体。李锐的声音紧绷，
带着不同寻常的颤抖。“周屿安他...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
情况不太妙...你能赶快过来吗？”后来的记忆变得模糊而破碎。
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冲出办公室，如何一路飙车到医院，如何在急救室外的长廊上奔跑，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倒计时。李锐和几个公司同事站在那里，面色凝重。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
患者送来时已经...”后面的话林砚听不清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只看见医生的嘴唇一张一合，李锐红着眼睛走过来想扶住他，他却推开所有人，
一步步走进急救室。周屿安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除了脸色过于苍白，
额头有一处已经处理过的伤口，他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
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用那种痞痞的语气说：“骗你的啦！吓到了吧？”林砚伸出手，
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冰冷的感觉从指尖直达心脏。他俯下身，
贴在周屿安已经不再起伏的胸口，轻声说：“饭还没做好呢，你怎么就睡了？
”——门铃声把林砚从回忆中拽回现实。他恍惚地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模糊的光晕。门铃又响了一声，
坚持不懈。林砚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外是李锐，撑着一把滴水的伞，
另一只手里提着几个外卖袋子。“给你带了点吃的。”李锐说着，不等邀请就走了进来，
熟练地换鞋，“猜你就没好好吃饭。”林砚沉默地看着他走进厨房，拿出碗碟开始布置饭菜。
周屿安去世后，李锐几乎每隔一天就会来一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食物，
美其名曰“尝尝各家外卖”，实则怕他饿死在家里。“今天怎么样？”李锐摆好饭菜，
抬头看林砚，“办公室忙吗？”“还好。”林砚简短地回答，在餐桌前坐下。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知道如果不吃，李锐会一直唠叨到他头痛——这点和周屿安一模一样。
“多多呢？”李锐环顾四周，“怎么没看到它？”多多是他们养的一只金毛犬，三岁半，
是周屿安在大学时期从流浪动物救助中心领回来的。当时那只瘦弱的小狗崽冲着林砚摇尾巴，
周屿安就说：“看！它喜欢你！这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狗儿子！”然后不顾林砚的反对，
执意带回了家。“在阳台。”林砚说。自从周屿安去世后，多多就变得异常安静，
常常一整天趴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只有在林砚哭泣时才会走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腿。
李锐走到阳台，把多多引了进来。金毛无精打采地摇着尾巴，嗅了嗅李锐的手，
然后走到林砚脚边趴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太像周屿安了。
每次林砚因为工作忙到深夜不理他时，周屿安就会这样叹气，
然后夸张地趴在桌上说：“砚砚老师不爱我了，工作才是你的正房。”林砚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放下筷子，没了食欲。“怎么了？不合胃口？”李锐关切地问，“要不我再去买点别的？
”“不用。”林砚站起身，“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李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那你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送走李锐后，林砚走到卧室，
直接倒在床上。枕头上还残留着周屿安的气息，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道混合着他独有的体温。
林砚把脸埋进枕头，深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把消失的人重新吸回肺里，融入骨血。
睡意朦胧中，他感觉到床垫下沉，一个温暖的躯体靠过来，贴在他的后背。
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放松下来，向后靠进那个怀抱。“你回来了...”他喃喃地说，
陷入更深的梦境。——林砚梦见大学时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周屿安。九月的大学校园，
阳光炽烈，新生报到处人头攒动。作为学生会成员，林砚被安排协助迎新工作，
站在登记处面无表情地发放表格。“同学，这里签个字。”他头也不抬地递出一张表格。
没有回应。他抬起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桌前，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剃得极短，几乎能看到青色的头皮，
耳廓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他正盯着林砚，笑容灿烂得晃眼。“请问哪里签字？
”林砚重复一遍，语气冷淡。男生这才回过神，
接过笔时故意用手指擦过林砚的指尖：“学长，你哪个系的？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
”林砚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指向旁边：“签完字去那边领宿舍钥匙。
”男生却不依不饶地凑近：“周屿安。我叫周屿安。岛屿的屿，平安的安。学长怎么称呼？
”周围传来几声窃笑。林砚耳根发热，强装镇定：“林砚。下一个！”后来周屿安告诉他，
那一刻的林砚板着脸，耳尖却红得透明，像雪地里的一点朱砂，让他特别想凑上去咬一口。
“一见钟情，懂吗？”周屿安总是这样说，“我就喜欢你那副冷冰冰又容易害羞的样子，
反差萌！”梦境的画面切换到大四那年。周屿安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个巨大的心形，
抱着一把吉他鬼哭狼嚎地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引来整栋楼的围观。
林砚气得从三楼泼下一盆冷水，精准地浇灭了所有蜡烛，也浇透了周屿安。“林砚！
”落汤鸡一样的周屿安不怒反笑，仰着头大喊，“你泼我水就是承认喜欢我！
不然你怎么不对别人泼！”宿舍楼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和起哄声。林砚摔上窗户，拉上窗帘，
却掩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后来周屿安说，那天他看见林砚笑了，虽然只有一瞬间，
但足以让他坚持追下去。“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我。”周屿安得意地说，“你只是害羞。
”梦境的最后，是周屿安去世前一天晚上。他们视频通话，周屿安在出差住的酒店房间里，
对着镜头做鬼脸。“明天就回去了，给你带那家你最喜欢的蛋糕店的芝士蛋糕。
”周屿安笑着说，“想我没？”林砚当时正忙着手头的工作，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就一个‘嗯’？”周屿安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好伤心啊砚砚老师！你不爱我了！
”林叹无奈地抬头，对着镜头轻轻飞吻一下：“好了，忙你的去。
”周屿安顿时笑开了花：“收到！明天见！爱你！”那是他对林砚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砚在黑暗中醒来，脸颊湿润。他又在梦中哭了。转过身，他想抱住身边的人，
却摸到毛茸茸的一团。多多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正紧贴着他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砚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多多被光线惊醒，抬起头，用那双棕色的眼睛望着他，
眼神异常专注，不像一只狗，倒像是...“我怎么又梦到他了。”林砚轻声说，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多多诉说，“梦到他回来了，就像以前一样。”多多站起身，
凑过来舔他脸上的泪痕。湿漉漉的鼻尖碰触皮肤，带来一丝安慰。林砚抱住多多的脖子，
把脸埋在它厚实的毛发里：“他知道的话，一定又会笑话我，说‘砚砚老师怎么又哭啦’。
”多多发出呜呜的声音，用脑袋蹭他的下巴。这个动作太像周屿安了。每次林砚情绪低落时，
周屿安就会这样用下巴蹭他的头顶，像只大型犬类一样安慰他。林砚推开多多，
凝视着它的眼睛：“你是不是也想他了？”多多歪着头，然后郑重地点了点。
林砚苦笑一下：“狗怎么会点头...我真是疯了。”他下床走向厨房，感到一阵饥饿。
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蔫了的青菜。他拿出鸡蛋，试图煎个荷包蛋，
结果又把平底锅烧得冒烟，鸡蛋变成一团焦黑。“算了。”他关掉火，
把失败的作品倒进垃圾桶，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流理台才站稳。
已经一整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胃部传来隐隐的疼痛。多多跑过来，焦急地围着他转圈，
用嘴拽他的裤脚，把他往沙发方向拉。“我没事。”林砚说，
却任由多多把他拉到沙发前坐下。金毛犬跑开，很快又回来，嘴里叼着手机，放在林砚腿上。
林砚愣住了。多多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它虽然聪明，但毕竟是一只狗，
不会懂得手机是用来联系外界的工具。“你怎么...”林砚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显示着李锐的号码，“是要我打给李锐？”多多叫了一声，尾巴摇了一下。林砚犹豫片刻，
拨通了李锐的电话。那头几乎立刻接起：“林砚？怎么了？没事吧？”“能帮我带点吃的吗？
”林砚轻声说，“我有点不舒服。”半小时后，李锐带着热粥和小菜赶来。看着林砚吃完，
他才松了口气。“你得好好吃饭，”李锐严肃地说，“周屿安要是知道你这样，
会...”他的话戛然而止，尴尬地沉默下来。“会骂我。”林砚接完他的话，
唇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然后系上那条可笑的小狗围裙，给我做一桌子菜，
逼我全部吃完。”李锐笑了笑，眼神悲伤：“是啊，他一定会那样做。”临走前，
李锐犹豫了一下，回头说：“林砚，要不要考虑休个假？出去散散心？
公司那边你可以暂时...”“不用。”林砚打断他，“工作能让我分心。”李锐点点头，
不再坚持。送走李锐后，林砚回到客厅，发现多多正蹲在电视柜前，对着最下面的抽屉吠叫。
“怎么了？”林砚走过去。那个抽屉里放的都是周屿安的东西，他一直没有勇气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