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遗产留给后妈

1父亲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他倒在了自己那间堆满了布料样本和设计手稿的工作室里，

积劳成疾。被人发现时，他枯瘦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今年新到的香云纱料子，

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城郊的仓库里清点下一季的库存。

电话是我弟林明哲打来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悲恸，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通知：“姐，

爸没了，回来料理后事。

”电话那头隐约还能听见弟媳王莉尖细的嗓音在指挥着什么：“……对，那批真丝的先别发，

等价格……”我挂了电话，仓库里灰尘飞舞，在惨白的节能灯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空气里弥漫着纺织纤维和廉价樟脑丸混合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我扶着冰冷的货架，

指尖传来的寒意一路窜到心里，冻僵了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本该叫做“悲伤”的情绪。

葬礼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大，却黏腻冰凉，像是老天爷也在敷衍了事。

黑色的雨伞撑起一片片虚伪的宁静。我弟林明哲和弟媳王莉站在最前面，哭得情真意切。

林明哲的肩膀耸动着，王莉则用一方精致的白手帕按着眼角，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仿佛天真的塌下来了。我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看着父亲那张被化妆师修饰得过于红润安宁的照片，只觉得陌生。雨水顺着伞骨滑落，

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冰冷的水珠，打湿了我的裤脚。来吊唁的亲戚们拍拍我的肩膀，

说的无非是“节哀”、“老林辛苦一辈子了”、“以后公司就靠你们姐弟了”之类的套话。

他们的目光扫过我，更多的是落在我那对表演欲旺盛的弟弟和弟媳身上。我只是点头，

沉默得像一块墓碑。是啊，以后公司就靠他们了。

和我这个只会埋头画图、跟布料打交道的“隐形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冷笑，

嘴角却牵不起一丝弧度。父亲在时，

尚有人知道“锦绣服饰”的核心款式、主打面料、视觉拍摄风格都出自我手。他一走，

我大概就真的成了公司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叫“林工”的高级打版师罢了。头七过后，

家里的烟灰味还没散尽，空气里残留着香烛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古怪气味。

家庭会议就在这味道里，于我家那间老旧的、皮质沙发已经开裂的客厅里召开。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心里发沉。林明哲清了清嗓子，脸上还残留着表演过度的疲惫，

但眼神里已经透出一种迫不及待的精明。他穿着父亲生前最好的一套西装，袖口有点长，

显得不太合身。“姐，”他开口，语气刻意放得沉重，“爸走了，

家里和公司以后就得靠我们撑着了。”我没说话，看着茶几上父亲常用的那个紫砂茶杯，

里面还有他没喝完的、已经冷透发黑的茶垢。王莉紧挨着林明哲坐着，

手指上新做的钻石美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一下。她适时地插话，声音甜得发腻，

像过了期的蜂蜜：“是啊姐，你也别太伤心了。爸走了，我们更得互相扶持。你放心，

有明哲在，公司肯定倒不了。”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继续道：“爸之前的公证遗嘱，我和明哲看过了。家里的房子、存款，

还有公司的股份……爸都留给他了。”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

只是空了一下。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在这个家，我似乎生来就是配角，

是衬托弟弟这朵红花的绿叶。我甚至麻木地点了点头。也好。省得争了。 我对自己说。

拿我该得的那份工资，彻底离开这里。或许，我早该走了。王莉见我没什么反应，

似乎有些意外，又或许觉得火力不够，立刻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林明哲，递过去一个眼神。

林明哲像是才想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然后慢吞吞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的纸。那不是正式的文件，

更像是从哪个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边缘毛糙，上面是父亲那手熟悉又潦草的钢笔字。

“哦，对了，”他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爸还写了这个，

律师说和遗嘱一起发现的，算是个……备忘录？”他展开那张纸，清了清嗓子，

念道：“‘薇薇为家里公司付出多，以后如果明哲对公司不上心，

薇薇有权把‘锦绣’的品牌名和她设计的那些版都带走。’”就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格外刺耳。我猛地抬起头，

视线盯在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那是父亲的笔迹，我不会认错。

末尾那个习惯性的、用力很深的句点，几乎要戳破纸张。他都知道……他知道我付出了什么，

也知道他儿子是什么德行……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腔。但这股情绪还没来得及化开，

就被一声尖利的嗓音彻底打断。“凭什么？！”王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了起来，

脸上那点伪装的悲戚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愤怒和精明。

她染成栗色的头发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品牌是公司的！版也是公司的财产！

爸是老糊涂了吧？！白纸黑字的公证遗嘱不算数，临了临了写这么个不清不楚的东西算什么？

”她猛地转向我，手指几乎要戳到我脸上，“姐！你什么意思？爸刚走你就想拆家分东西？

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是不是你哄着爸写的？！”她的声音又尖又急，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刚刚软化了一瞬的心脏。林明哲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一把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他瞪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和被背叛的愤怒，好像我才是那个觊觎家产、挑起事端的外人。“姐！

”他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这就没意思了吧？！

公司离了我和莉莉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应酬、直播拉客户，能活吗？是，你是会画几张图，

但那些图变成钱了吗？没有我们，它们就是一堆废纸！”他挥动着那只攥着纸团的手，

情绪激动：“你就靠着爸平时疼你，临走前神志不清，哄他写这么个东西？你想把品牌带走，

把版带走？让我和莉莉喝西北风去？让你亲弟弟去死吗？！你这心也太狠了！

爸要是知道你这样，他能闭眼吗？！”“爸要是知道你这样，他能闭眼吗？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毒针，扎透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和麻木。我看着眼前这对夫妻。

我的亲弟弟，和他精于算计的妻子。他们一唱一和，面目狰狞，仿佛我不是他们的亲人，

而是前来抢夺他们战利品的仇敌。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残留的腻人甜香、皮革沙发的陈旧气味，

还有从王莉身上飘过来的、过于浓郁的香水味。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看着林明哲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他还会跟在我后面，笨拙地帮我整理布料的边角，眼睛亮晶晶地说：“姐，

你做的衣服最好看。”是从什么时候变的？也许，就是从三年前那件事开始。那次，

父亲费尽心力争取到一个让“锦绣”品牌入驻大型连锁商场的机会。我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

画了无数张草图，打版、试样，终于做出了一个完整系列的、叫好又叫座的样品。

父亲高兴极了，摸着那些衣服，眼里全是光。可就在最后关头，

林明哲为了讨好他当时极力想巴结的一个“投资人”，未经我同意，

擅自将整个系列的核心款式和工艺细节拿给对方“参考”，美其名曰“学习交流”。

结果可想而知。对方抢先一步发布了极其相似的设计，我们的合作瞬间泡汤，

公司声誉也一落千丈。父亲气得大病一场。事后，林明哲是怎么说的？他完全没有道歉，

反而梗着脖子冲我吼：“谁让你设计速度那么慢！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灵感枯竭了！

人家只是‘参考’一下就能做出来，说明你的设计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要是你早点把核心思路分享给我，我去谈，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你就是自私！

根本不懂什么叫变通，什么叫生意！”那一刻，我看着他那张理直气壮的脸，

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失望。从那时起，我们姐弟之间，

就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深谷。而此刻，

这道深谷正在疯狂地吞噬掉最后一丝可怜的亲情。我的心，像是被他们的话语一遍遍碾过，

最后彻底冷了，硬了，死了。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

都凝固成一潭再也泛不起波澜的死水。我缓缓放下一直握在手里、已经冷掉的茶杯。

陶瓷杯底碰到玻璃茶几面，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清晰得吓人。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俩，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那不是‘东西’。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他们的叫嚣戛然而止。“那是我的心血。”我一字一顿，

目光落在林明哲紧攥的那个纸团上，“爸知道那是什么。”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

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我的背影挺得笔直，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疼痛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走吧，林薇。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拿走你应得的，

然后永远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拉开门，外面阴冷潮湿的空气涌进来，

稍微驱散了些屋内的污浊。我没有回头，重重地关上了门，

将那所有的争吵、算计和冰冷的恶意，彻底隔绝在身后。

回到我那间堆满了面料和设计稿的小公寓，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极致失望后的虚无。

我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只有路灯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然后，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点开那个几乎已经成了我精神寄托的、小众设计师论坛的图标，找到了注销账号的选项。

我的指尖在“确认注销”上悬浮了很久。再见了，“织云”。再见了，

那个曾经能让我短暂逃离现实、畅所欲言的地方。再见了，

寻聿……那个唯一能让我感觉自己的设计和想法被真正理解和珍视的、素未谋面的知己。

我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账号“织云”，连同里面所有的心事、讨论、灵感的碰撞，

以及和笔友“寻聿”长达数年的、从未说破的默契交流，在这一刻，全部化为虚无。

像从未存在过。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而固执的声响，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而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

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决心，开始如同濒死的灰烬般，

试图重新寻找一丝复燃的可能。爸，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道难题？2我爸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张救不了我的废纸。

家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黏腻而费力。我把自己关在样品间里，

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布料、半成品的样衣和散落的设计稿。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尘埃，

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无声飞舞，像是我被撕碎了的、无处安放的思绪。

我开始秘密地整理东西。我的设计手稿，上面有无数次修改的笔迹；我的版型图，

精确到每一毫米的曲线；还有那些我跑遍各地市场才搜罗来的独特面料小样。

它们是我过去无数个日夜的凝结，是我唯一能紧紧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走吧，

林薇。** 我对自己说，**就像注销掉“织云”那个账号一样，把在这里的一切都抹掉。

去南方，找个代工厂，从头开始。至少，那里没有令人窒息的血缘和没完没了的算计。

**可我弟林明哲和弟媳王莉，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紧盯着我不放。

我每次从样品间出来，都能“偶遇”王莉。她要么倚在走廊门口，假笑着问：“姐，

又忙什么呢？爸不在了，也别太辛苦自己。”要么，就是在我经过办公区时，故意提高嗓门，

对着电话那头娇滴滴地说：“哎呀，李总您放心，我们‘锦绣’的核心资料安全得很！

不像某些小作坊，有点东西就生怕别人不知道，恨不得全摆出来……”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

细细密密地扎过来。公司里的氛围也变得古怪。

以前还会客气叫我一声“薇姐”或“林工”的员工，现在要么躲着我的目光，

要么就在我背后窃窃私语，等我走近，又瞬间噤声，散开，留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沉默。

我被彻底孤立了。像一座漂浮在公司里的孤岛，周围是冰冷而充满审视的海水。那天下午，

我又在仓库清点要带走的样布。巨大的空间里只有高耸的货架和堆积的纸箱，空气混浊，

带着陈年灰尘和纺织物特有的味道。我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光线下，听着自己空洞的回声，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几乎要将我压垮。**也许王莉说得对，我除了画图，一无是处。

离开这里，我真的能活下去吗？** 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就在那时，

仓库的门被推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光线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请问，林薇小姐在吗？”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

打破了仓库里令人窒息的沉寂。我眯起眼，适应着光线。走来的是一个男人，很高，

穿着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与这杂乱灰暗的仓库格格不入。他的五官深邃，

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感到侵略，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我是。”我放下手中的料子，

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沙哑。“你好，我叫陈寻。”他走上前，伸出手，

笑容礼貌而适度，“朋友介绍我来看看‘锦绣’的工厂和设计能力，

我们工作室正在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我迟疑地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与我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合作伙伴？在这个节骨眼上？

** 我心里升起一丝荒谬感。林明哲和王莉闻讯赶来，脸上堆满了前所未见的热情笑容，

仿佛刚才那个冷暴力我的公司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陈设计师！久仰大名！

”林明哲抢先一步握住陈寻的手，用力摇晃，“您能来我们这小庙，真是蓬荜生辉！

”王莉则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陈设计师真是年轻有为！

我们‘锦绣’别看规模不大，但实力是有的！尤其是我们的直播转化率，在业内可是这个！

”她翘起大拇指，顺势就想把陈寻往直播间的方向引。陈寻却微微侧身，

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以及我手边那叠刚刚在整理的设计稿上。“林小姐是在忙？”他问道，

语气平和。“啊，她啊，就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瞎忙。”林明哲抢着回答，语气轻描淡写，

试图将话题从我身上引开。陈寻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向我的工作台，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摊开的一张设计稿——那是一件改良旗袍的肩部线条设计图，

上面有我反复修改的痕迹。“这个落肩的角度很巧妙，”他忽然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专业的欣赏，“既保留了传统旗袍的韵味，又增加了现代日常的舒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