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撕裂苍穹的瞬间,整个古玩街如同被一只巨大而苍白的手猛地托起,旋即又被狠狠按入浓稠的黑暗。
雷声紧随而至,不是轰隆,而是破碎,仿佛九天之上的瓦缸被人敲碎了缸底,震得脚下的青石板都在***。
“榜一大哥——!
榜一大哥糊涂啊——!
那‘无相天珠’可是慈惠师太我以心脉精血,在佛前诵持十万遍‘吉祥天女咒’才得以圆满开光的殊胜法器!
您、您怎么说退就退啊!
它可是开了光,请了佛的啊——!”
一栋飞檐挂角的仿古建筑二层临街窗户大开,尖锐、凄厉又带着浓重地方腔调的号哭声,硬生生撕破了雷霆的咆哮,像个锥子扎进瓢泼的喧哗里。
窗户正对着一盏昏黄的仿古路灯,光影剧烈摇晃,映出一个穿着皱巴巴明黄色“海青”(僧袍),却在暴雨里动作夸张、几乎要扑出窗外的身影——慈惠师太。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把她精心描过的细眉冲得晕开一片乌青,精心打理的假发片歪斜着贴在鬓边,露出底下扎眼的新茬白发。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光影晃动不定,表情扭曲如罗刹。
弹幕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疯狂翻滚:家人们谁懂啊,笑拥了,这老尼姑演砸了?
心脉精血?
师太您老心脉够用吗?
一天开光几十串?
快看!
师太袈裟里那红秋衣领子露出来了!
榜一大哥跑路了?
喜闻乐见!
打赏的钱够报警了吗?
退款!
支持榜一!
这假货谁爱要谁要!
一只胖乎乎、戴着几个硕大廉价“和田玉”扳指的手猛地伸了过来,狠狠拍在师太***的手腕上。
慈惠被拍得一哆嗦,扭头看见“玄空道长”那张油光光的胖脸,稀疏的三缕“仙须”被汗水和雨水浸成一绺绺贴在嘴唇上方,细小的眼睛里喷着火:“嚎个铲铲!
天珠个龟!
老子在‘紫微斗数’连线算姻缘,眼看就要忽悠……呃,就要感化那个富婆大姐刷星舰了!
你这穿帮吼叫,把老子客人都吼跑喽!”
他恶狠狠地指了指楼下,“街对面的‘妙手斋’贾神医那边,都在看我这儿热闹呢!
丢人现眼!”
他身上那件勉强扣上扣子的藏青色道袍,腋下己经被汗水浸出深色的一大片。
师太猛地甩开他的手,泪水混着雨水横流,声音拔得更高:“贫尼这是维护本门声誉!
法器买卖,岂容儿戏!
你……道”字还没出口,一片刺目的猩红骤然吞噬了整片视野!
不是闪电——不是!
一声沉闷到仿佛心脏被捏爆的巨响,混合着某种油脂剧烈燃烧的“噼啪”爆裂声,猛地炸开!
那声音甚至压过了头顶倾泻的雷鸣!
慈惠师太瞬间消音,眼睛瞪得要凸出来,惨白的脸色在映进窗内的那片汹涌红光里如同鬼魅。
玄空道长胖脸上的怒火瞬间冻结成惊骇的冰,扳指戒指狠狠在窗棂上一磕,发出脆响。
砰!
——轰!
古玩街深处,一栋经营“佛事用品”的三层小楼,像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巨大的火球从二楼窗户喷射而出!
带着一种狰狞、狂躁、失控的生命力,舔上了小楼木质的飞檐斗拱,紧接着贪婪地裹住了旁边紧挨着的“听雨轩”文房西宝铺的木质门脸。
浓烟,是那种粘稠得如同沥青、翻滚着无数火星的浓烟,首冲墨汁般的天穹,被暴雨狠狠砸散,又顽强地凝聚升腾,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夹杂着劣质檀香、桐油、纸张、染料混合燃烧的呛人怪味。
“火……火!
佛堂!
我的铺子!”
慈惠师太失魂地呢喃着,身体一晃,竟似要瘫软下去。
玄空道长浑身肥肉剧烈一颤,猛地反应过来,转身疯了似的扑向墙角一个巨大的蛇皮袋,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包装各异的“法器”盒子,盒子上印着“慈惠精舍·法力加持·吉祥如意”的劣质烫金大字。
他一边往肩上扛袋子,一边嘶吼:“傻站着做啥子!
还不快抢!
老子半辈子积蓄都在里面了!”
楼下,古玩街上己是乱象丛生的人间地狱。
雨水倾泻,火焰却在木质结构的仿古建筑上以恐怖的速度蔓延蹿升。
火光照亮一张张扭曲失色的脸,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抱头鼠窜。
* “听雨轩”的郝老板: 那个平日斯斯文文、张口便是“苏黄米蔡”、“明式风骨”的中年男人,此刻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里面不知是宣纸还是瓷器),像一头绝望的蛮牛撞开挡路的人。
脸上精心留的一撇山羊胡被火焰燎掉半边,只剩下焦黑的根茬,狼狈不堪。
雨水打湿他半边身体,另一半被火光烤得通红,他边跑边嚎:“小心,我的墨宝!
……天杀的贾神医!
定是熬药的炉子炸了!
是了,隔壁就是他!
熬药!”
* “妙手斋”贾意德: 玻璃门上精心书写的“悬壶济世”金字招牌,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刺眼而虚假。
诊室里一片狼藉,浓烟灌入。
贾意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唐装,脸色惨白如纸,徒劳地想从烟雾弥漫的内室往外拖拽那个沉重的保险柜——他一生坑蒙拐骗换来的“家底”全在里面。
柜子纹丝不动。
呛咳声中,他猛地放弃,红着眼,扑到诊桌上抢救那台厚重的、贴满了各色医疗“认证”标签的笔记本电脑。
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AI……AI药方不能丢……这是核心竞争力……防火墙……”雨水开始顺着被热气震裂的天花板缝隙流下,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 人群中的孙大壮: 红光小区那位壮实如牛、满面油光的村霸兼无良建筑承包商,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手下正混在人群中。
他本是来看“听雨轩”那方传说中“鸡血石”的,此刻却像闻到血腥的鬣狗,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混乱中从人手中掉落或是店铺里滚出的铜钱、玉件。
他低吼着指挥手下:“捡值钱的!
动作快!
水火无情,这是老天爷给咱哥们儿发的红包!”
雨水打在他油亮的额头上,汇成溪流,也掩不住那股凶悍和贪婪。
一声凄厉的怪叫划破混乱:“跑啊——!
柱子要倒啦——!”
众人惊恐抬头。
只见那栋起火的“佛堂”三层,一根被大火吞噬过半的木梁,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嘎吱”***,正带着熊熊烈焰和浓烟,缓缓地、却又带着毁灭性的气势朝着下面的街道倾斜……“轰隆隆——哗啦——!”
一截焦黑的断臂!
一截雕刻着模糊佛脸的木制神像手臂,拖着燃烧的断茬,如同天罚之箭,裹挟着断裂的瓦片、滚烫的灰烬和滚烫的雨水,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
“啪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淹没了无数尖叫。
它精准无比地砸在了贾意德“妙手斋”的玻璃门面上!
巨大的蛛网裂痕瞬间炸开!
“悬壶济世”的“壶”字被彻底贯穿破碎。
裂开的门猛地向内倒塌,玻璃碴子像冰雹般喷射进弥漫着药草怪味和烟气的诊室。
贾意德抱着心爱的笔记本电脑刚逃到门口,一声脆响,笔记本边缘被飞溅的玻璃击中!
他心胆俱裂,下意识将笔记本护在怀里,一股冰冷的雨水混着细碎的玻璃渣劈头盖脸浇了下来,糊了他满头满脸!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保护壳边缘多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啊——我的方子!
我的钱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惨嚎,手忙脚乱地用湿透的衣袖去擦拭屏幕,雨水却越擦越多。
浓烟像有生命的触手,顺着砸开的大门,猛地灌进了“妙手斋”。
呛人的烟火气混合着中药材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熏黄、伪劣三七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贾意德的喉咙,逼得他涕泪横流。
他抱着那个边缘裂开、屏幕黑暗的笔记本,像是抱着自己被***掉的未来,连滚爬爬地冲入街上翻滚奔逃的人群,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泪水还是血水。
恐慌如同瘟疫,在冰冷雨水和炙热火焰的夹击中彻底爆发。
人群彻底炸开锅。
“听雨轩”郝老板抱着他的“墨宝”包袱,被汹涌的人潮撞倒,滚落在冰冷的泥水里,包袱散开,昂贵的玉制笔洗滚落,被人踩了一脚,发出清脆又绝望的碎裂声。
“我的笔洗!
我的元青花!
不——!”
他哀嚎着,却再也无法爬起,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推搡践踏。
“让开!
都滚开!”
孙大壮也顾不上捡“红包”了,火势太大,他粗壮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蛮横地推开挡路的人,雨水顺着他的油头流下,冲淡了他裤腿上沾的泥土和零碎玉片。
“***老天爷!
烧你妈个屁!
老子定金都付了!”
他咒骂着,眼里是被打断的贪婪和憋屈的火气。
混乱中,玄空道长扛着那个巨大的、鼓胀到快要裂开的蛇皮袋,像一个被贪婪压弯了腰的巨龟,终于跌跌撞撞地从楼梯口挤到了街上。
“师太!
快!
跟上!”
他扭头嘶吼。
二楼窗台上,慈惠师太那张被浓烟熏得漆黑、被泪水冲花了劣质妆容的脸出现,手里死死抱着一个巨大的、用明黄色绸布包袱打成的巨大包裹,从轮廓上看,里面塞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鼓鼓囊囊的东西,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雨水浸透了绸布,颜色污浊不堪。
她惊恐万状地看着下面疯狂逃窜的人群和蔓延的火舌,一咬牙,把沉重的包裹狠命往窗外一推——包裹沉重地砸在街边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接着,这位“师太”以一种与年龄和身份严重不符的敏捷——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动作,手忙脚乱地翻过窗户栏杆。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坐进冰冷腥臭的泥浆里,昂贵的刺绣“僧鞋”甩飞了一只。
她挣扎着想去捞鞋,却被玄空道长连拖带拽地拽起,不管不顾地去扛那个巨大的包裹。
“别管鞋了!
命要紧!”
玄空嘶吼着,蛇皮袋几乎把他压垮,劣质的染料在雨水冲刷下渗出深色的痕迹,滴落在泥水里。
雨水冰冷地抽打着每一个奔逃的生命。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触及的木质结构,发出恶魔嚼骨般的声响。
浓烟在雨幕中翻腾,像被囚禁的恶灵。
古玩街,这个曾经用赝品、谎言和贪欲编织起来的华丽戏台,此刻正被最原始的力量无情地拆解、焚烧。
雨水,不再是上天的恩泽,而是助长混乱与清洗的工具。
它无情地冲刷着街面上那些滚落的、碎裂的假古董——染色的劣质玉件、黄铜冒充的金佛、作旧的“宋瓷”……它们在泥水中翻滚、磕碰,露出被华丽外衣掩盖的粗鄙本质。
人们丢下了一切,金钱、假货、体面,甚至是微薄的真情,只剩下***裸的求生本能。
像被炸了窝的蛆虫,在火焰与雨水的双重炼狱中,漫无目的地、带着各自沉甸甸却未必值钱的家当,挣扎着涌向古玩街唯一的、被雨水浸透了的出口。
在那里,一片暂时未被火焰波及的、更高也更黑沉的巨大阴影下,矗立着一片年代久远、墙皮斑驳脱落的老旧小区——“红光里小区”的侧门轮廓,在风雨晦暗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默而庞大的胃袋,正缓缓张开巨口,准备吞咽下这些被大火和雨水驱赶出来的残渣败絮。
火光,在他们的身后扭曲跳跃,像一条条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将古玩街仅存的光亮吞噬殆尽。
而前方的红光小区,那栋栋在暴雨中轮廓模糊的老楼,黑洞洞的窗口里,偶尔,只有极其偶尔的那么几个微弱的灯光在摇摇晃晃地亮起,像巨兽睡梦中混沌而冷漠的眼睛。
(卷首 完)下一章悬念: 火光与浓烟将众人驱赶至红光里小区。
而在这临时聚集的人群中,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神情看似焦急却眼神闪烁的身影——孙有才,正对着被安排避难的商户和灾民高声叫嚷着什么,手指激动地指向后方熊熊燃烧的火场,他的嗓门盖过了雨声:“……这个区域的管理责任现在非常模糊!
物业费都没人好好交!
大家看看清楚,火,是古玩街自家引起的!
按照应急管理规定第N条,你们那边物业主体不明晰的话,我们这儿是有权拒绝……呃,需要上级特别批复后才能开放临时安置的!”
他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被雨水打湿、仓皇之中抱着“宝贝”的灾民们……这个夜晚,红光里这座漏雨的老楼,被迫接纳了第一波不速之客。
而真正的“好戏”,才刚拉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