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如同每一个清晨一样，在六点整准时炸响。
不是舒缓的音乐，不是渐强的铃声，而是那种老式诺基亚尖锐、刺耳、足以瞬间撕裂所有睡意的“滴滴滴”声。这是我特意选的，因为普通的闹铃根本叫不醒一个对生活彻底麻木的人。
陈默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晨光中骤然收缩。
没有瞬间的迷茫，没有赖床的慵懒，只有一股冰冷的、沉甸甸的绝望，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精准地砸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又来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床头柜上那个嘶吼着的闹钟，只是偏过头，视线穿过卧室半开的门，落在客厅的日历上——4月18日，星期一。鲜红的数字，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第多少次了？
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他已经懒得去记了。记忆像一盒被反复洗录的磁带，4月18日这一天的内容被一遍遍覆盖，清晰得令人作呕，而之前的日子和之后的日子，全都模糊一片，失去了意义。
他伸手，精准地按掉闹铃。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一下下擂动。
枕边是空的。妻子林薇的位置冰凉，她已经早起在准备早餐了。空气里弥漫着煎蛋和烤面包的焦香，一种属于“正常”家庭的温馨气息。但这味道只让陈默感到一阵反胃。
他是一名记者，或者说，曾经是。现在，他是一家三流网络媒体的“内容整合专员”，说难听点就是搬运工，把别人的新闻复制粘贴，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三十五岁，事业毫无起色，像一颗卡在生锈齿轮里的沙子，动弹不得，还不断被摩擦消耗。
房贷、车贷、孩子的补习费、父母逐渐增多的药费……生活的重担早已把他曾经那点可怜的理想和棱角磨得粉碎。在家里，他是妻子眼中沉默寡言、缺乏上进心的丈夫，是儿子眼里总是缺席家长会的父亲。
他活得像个影子，模糊而毫无分量。
直到这一天开始无限重复。
最初他以为是噩梦。第二天，当闹钟再次在六点响起，当收音机里再次播放同一个交通拥堵提示，当妻子用完全相同的语气抱怨油价又涨了时，他以为只是既视感太过强烈。
第三天，第四天……他疯了。
他尝试过一切能想到的方法。熬夜不睡，时间会在六点整瞬间重置，他会在床上瞬间“惊醒”。砸烂闹钟，时间依旧重置。他试过狂奔出城市，试过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试过冲到顶楼天台纵身一跃……
然后，一切重来。六点整，床上醒来，闹钟嘶吼，日期：4月18日，星期一。
他是一个被困在今天的囚徒。刑期，未知。或许是永恒。
“陈默！吃饭了！还在磨蹭什么？又想迟到吗？”林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语调，用词，甚至那细微的停顿，都和之前的几十个“今天”一模一样。
陈默麻木地起身，穿衣。动作机械，如同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他甚至能预知到下一秒哪块地板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餐厅里，七岁的儿子小宇正埋头喝着牛奶，嘴角沾着一圈白沫。看到陈默，他含糊地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继续专注地和面包片较劲。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不，和每一个“今天”一样。
陈默沉默地坐下，拿起一片烤得有些焦糊的面包。味同嚼蜡。
“晚上……”林薇在他对面坐下，语气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和每一个“今天”一样，“晚上能早点回来吗？小宇的班主任说想谈谈他最近上课老是走神的事。”
陈默“嗯”了一声。他知道接下来林薇会说什么。
“还有，我妈那边……住院费又快到期了，这个月我们手头……”林薇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
“知道了。”陈默打断她，声音干涩，“我想办法。”
同样的对话。他甚至能感受到接下来那几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曾试过不同的回答。试过咆哮，试过哭泣，试过抱住妻子告诉她他们被困在了同一天。结果？要么是被当成疯子，要么是引发更激烈的争吵，然后时间重置，一切恢复原样。徒劳无功。
他学会了闭嘴，扮演好这个“今天”里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麻木地吃完早餐，麻木地亲吻儿子的额头，麻木地接过林薇递过来的公文包。触感，温度，甚至连公文包侧面那道细微的划痕，都分毫不差。
出门，走进电梯。金属门倒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电梯下行。
数字从11楼开始跳动：10…9…8…
陈默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眼。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
“叮！”
电梯猛地一震，毫无征兆地停住了。灯光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狭小的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对！
之前几十次循环里，电梯从未出过故障！每一次都是平稳地下降到一楼！
怎么回事？
变异？循环出现了bug？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同，也意味着……变化！意味着这可能不是永恒的地狱！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想去按紧急呼叫按钮。
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不是来自他的口袋，而是电梯地面的角落。幽冷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那不是他的手机。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屏幕上有通知弹出，遮挡了大部分壁纸。
未知号码：记住，13是钥匙，也是终点。别相信……
后面的文字被遮挡了。
陈默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这是什么？
他颤抖着手指想要划开通知，看清全部信息。
就在这一刻——
“轰！！”
一声剧烈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上方猛地传来！整个电梯轿厢如同玩具般疯狂摇晃、下坠！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
陈默的惊叫声被更巨大的金属扭曲声和撞击声吞没。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
……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闹铃声再次如同钢针般扎进大脑。
陈默猛地弹坐起来，大汗淋漓，心脏疯狂地跳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肺部和四肢的剧痛幻觉还未完全消退。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卧室，昏暗的晨光，身旁冰凉的枕头，客厅日历上鲜红的“4月18日，星期一”。
他回来了。
又一次。
但这次，完全不同！
电梯故障！黑暗！手机！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循环没有打破，但 something changed!事情起了变化！
他不再是一个完全被动承受的囚徒了！
那条信息……“13是钥匙，也是终点。别相信……”
别相信什么？那个号码是谁？13指的是什么？次数？地点？还是……人？
他猛地抓过床头的便签纸和笔——这是他之前无数次循环中试图记录却总在重置后发现变成空白的工具——发疯似的写下：
电梯故障！未知手机：13是钥匙，也是终点。别相信…
笔尖狠狠划过纸面，几乎要将其戳破。
“陈默！吃饭了！还在磨蹭什么？又想迟到吗？”厨房传来林薇一模一样的声音。
但这一次，陈默没有感到麻木和绝望。
他抬起头，看向卧室门外，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