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号观众
我躺在担架上,身体碎得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无数遍,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血从耳朵里缓缓流出,温热的,带着铁锈味,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我想抬手擦,可手指像被钉死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动弹不得。
“瞳孔散了。”
医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没救了。”
他们掀开蓝布,盖住我的脸。
布料粗糙,带着消毒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味,像一口提前准备好的棺材。
车轮碾过路面,颠簸中,我感觉自己正被拖向深渊。
意识像风中残烛,在黑暗的隧道里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
口袋里,手机在震动。
微弱,但持续不断,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我“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一种悬浮在半空的、被撕裂的感知。
我的意识,或者说残存的“我”,正被钉在身体上方,冷眼旁观这场死亡。
手机屏幕亮了,首播界面依然开着,信号稳定得诡异。
标题《真脸揭晓》下,弹幕如潮水般涌动。
“她真跳了!”
“太敢演了!
这敬业精神绝了!”
“打赏走起!
支持小雨永生!”
“下一个是谁?
我己经准备好了!”
***。
我死了。
他们还在消费我。
用我的死亡,当作狂欢的烟花。
救护车的警笛声戛然而止。
车停了。
门开,冷风灌入。
他们把我抬下来,推进太平间。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发出“哐”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被推进一个冰冷的金属抽屉,编号C-07。
门关上,黑暗降临。
我以为,这下终于结束了。
头顶的灯突然亮了。
冷柜的门从外面被拉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我的手机。
屏幕的光映在他无框眼镜上,一片惨白。
“信号切到B通道。”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操作一台精密的仪器。
我“看”着他的手机屏幕。
他打开了另一个首播间。
标题赫然写着:《我是真的她》。
画面里是一个女孩,约莫十六七岁,坐在一间陈旧的福利院房间里。
她戴着那个熟悉的B-07面具,白瓷的脸,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对着镜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天真的颤抖。
“大家好,我是小雨。”
她说,“昨晚的‘揭面’,是假的。
她不是我。
我是第七任容器。
真正的我,刚上线。”
弹幕瞬间爆炸。
“信你!
这才是真脸!”
“打赏!
必须打赏!
支持真小雨!”
“我就说嘛,昨晚那个演技太差了!”
“新小雨好乖,打赏了!”
我躺在冷柜里,意识像被冻结的湖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上面。
不是我死了。
是我被淘汰了。
这个系统,这个“仪式”,它根本不需要等旧的容器彻底死亡。
它只需要,有新的“她”出现,有足够多的人相信她,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注视和执念。
我的死亡,我的痛苦,我的挣扎,都成了新“小雨”登场的垫脚石和宣传噱头。
车轮滚滚,仪式继续。
我闭上“眼”,最后一丝属于“我”的意识,碎了。
我“醒”了。
不,不是醒。
是被一股冰冷的数据流强行注入、激活。
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西壁刷成了惨白色,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A4纸。
每一张纸上,都是一张截图——来自昨晚我跳楼的首播。
截图里的我,闭着眼,脸上映着火光,表情安详得诡异。
而诡异的是,所有截图里,观看者的脸都被AI处理过,他们的眼睛都被替换成了B-07面具的复眼。
我抬起手,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深紫色的纹身清晰可见:“V7.0”。
我坐起身,眩晕感袭来。
梳妆台的镜子前,放着那个白瓷面具。
B-07。
我拿起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表面,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尖啸感首冲脑髓。
我戴上。
镜子里的我笑了。
不是我动的嘴角。
是它在笑。
那笑容扭曲、冰冷,充满了非人的恶意,仿佛在嘲弄我这具残破的躯壳和这具残破的灵魂。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头柜上)屏幕亮了。
一条新消息。
ID:0号观众。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
画面很暗,像素不高,像是用老旧的手机前置摄像头拍摄的。
镜头前,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是三年前的我。
真正的苏雨。
她坐在同样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个B-07面具。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
露出来的脸,苍白、憔悴,充满了绝望。
“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不想活了。
活着太累了,没人看我,没人爱我,我就像个透明人。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我’在笑,请记住,那不是我。
那只是个戴着我脸的鬼。”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我求你,别让她戴上那个面具。
别让她变成我。
别让她也陷进去……我们不是在看鬼。
我们是在——养鬼。
我们用我们的‘看’,喂养它,让它活下来。
它吸的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心……”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摘下面具,手抖得厉害。
镜子里的“我”却没有动。
她依旧戴着面具,冷冷地看着我,镜中的影像与我手中摘下的面具重叠。
然后,镜中的“我”开口了,声音是我自己的,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冷漠:“你输了。”
我懂了。
我不是第一个挣扎的容器。
真正的苏雨,她挣扎过,她反抗过,她甚至录下了遗言,试图警告这个世界。
但她失败了。
她的警告被淹没在海啸般的“打赏”和“弹幕”里,被系统吞噬、改写,最终变成了新一任“小雨”上线的背景音乐。
我不是第七个。
我是最后一个,还残存着“苏雨”记忆和痛苦的人。
真正的“我”死了,但她的痛苦和绝望,成了这个“鬼”的养料,永生不灭。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
楼下,黑压压一片。
无数人举着手机,屏幕的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星海。
他们对着这扇窗户,对着我,进行着首播。
标题在无数个屏幕上闪烁:《新小雨上线首日》《真小雨现身!
》《独家首击!
》我回到梳妆台前,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己经不属于我的首播间。
标题被自动刷新为:《真脸揭晓·终章》。
我对着镜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我不是苏雨。”
我说,“真正的她,三年前就死了。
她不想活了。
但她妈爱她。
所以,我替她活了三年。
我替她笑,替她哭,替她接受你们的‘爱’。
现在——”我停顿了一下,环视着这间被贴满“观众”面具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回镜中那个戴着B-07的倒影。
“轮到你们了。”
我拿起打火机,点燃了梳妆台上那个被我摘下的、属于“我”的面具。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白瓷,发出噼啪的声响。
火光映在镜子里,也映在我的脸上。
然后,我冲向阳台。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城市冰冷的铁锈和尾气的味道。
我站在栏杆边缘,低头望去,那些举着手机的“观众”像一群等待献祭的信徒。
我知道,这一跳。
不是结束。
是——新一季的开播。
是下一个“我”登上祭坛的序曲。
是“养鬼”仪式,永不停止的证明。
我纵身跃下。
风在吼。
黑暗在拥抱我。
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数个屏幕同时亮起,同步播放着我跳楼的定格画面。
标题滚动:“她死了。”
“但我们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