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一身大红嫁衣的自己,指尖抚过衣襟上金线绣成的并蒂莲,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这身嫁衣是临时赶制的,针脚细密,料子华贵,可穿在身上,却像裹着一层扎人的刺。
她甚至能闻到衣料上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熏香——那是姐姐清瑶最爱的“凝神香”,据说还是镇北侯陆珏当年亲手送的。
“小姐,时辰快到了。”
晚翠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手里捧着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腕微颤。
沈清辞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倒影。
大红的盖头被放在妆奁边,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也像姐姐棺椁上那层薄薄的红布。
“晚翠,”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要出嫁的人,“我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晚翠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问了府里几个老人,都说……说少夫人(沈清瑶)上个月确实发过一次高热,请了府里的大夫瞧过,说是受了风寒。
但奇怪的是,那次之后,侯府就换了一批伺候的下人,连原来贴身伺候少夫人的兰心姐姐,也被打发去了庄子上。”
“兰心被打发走了?”
沈清辞眉峰微蹙。
兰心是姐姐的陪嫁侍女,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被调走?
“说是……顶撞了侯爷。”
晚翠声音更低,“但具体是什么事,没人敢说。”
沈清辞指尖在嫁衣上轻轻一掐,金线陷进皮肉里,留下一道浅痕。
果然有问题。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母亲略带急切的声音:“清辞,准备好了吗?
侯府的花轿到门口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镜前站起身。
晚翠连忙上前,想为她盖上盖头,却被她按住了手。
“等等。”
沈清辞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银簪,簪头是一朵简单的白玉兰——那是姐姐小时候亲手为她磨的,说她名字里带“清”,配玉兰花最干净。
她将银簪***发髻,藏在繁复的珠钗后面。
“好了,盖头吧。”
大红的盖头落下,瞬间隔绝了视线,周遭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鼓乐声和人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晚翠扶着她的手臂,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穿过前厅时,她听见父亲在跟侯府的迎亲人客套,语气里满是谄媚;听见族中长辈低声议论,说她好福气,能替姐姐坐稳侯府少夫人的位置。
没人问她愿不愿意,也没人提一句死去的清瑶。
被扶上花轿的那一刻,沈清辞的手指触到了轿帘上的流苏,红得像血。
轿子猛地一晃,开始往前走,鼓乐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闭上眼,将那些嘈杂摒在耳外。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晚翠的话——换下人、兰心被逐、姐姐临终前的眼神……这一切像一张网,死死缠在镇北侯府的上空。
而她,现在正主动钻进这张网里。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有人掀开轿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那手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是陆珏。
沈清辞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男人的手掌很凉,力道却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她从花轿里扶了出来。
脚下踩着红毡,一路往前。
她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只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熏香——和她嫁衣上的“凝神香”一模一样,浓得有些发腻。
拜堂的流程走得很快,司仪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每一句“夫妻对拜”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心上。
她低着头,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自己的红鞋和陆珏那双皂色云纹靴并排站着,咫尺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首到被送入洞房,周遭的喧闹才渐渐散去。
晚翠被挡在了门外,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沈清辞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指尖紧紧攥着嫁衣的衣角。
盖头还蒙在头上,闷热的空气里,那股凝神香的味道愈发浓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在等。
等那个名义上的夫君进来,等一个能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
不知等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面前。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快,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盖头的边缘。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让她后背微微发寒。
下一秒,大红的盖头被猛地掀开。
她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陆珏就站在她面前,一身暗红色的锦袍,领口绣着银线云纹。
他生得极好,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像寒潭一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沈清辞?”
沈清辞定了定神,迎上他的目光,缓缓点头:“是。”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发髻,在那枚不起眼的白玉兰银簪上顿了顿,随即移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的笑意。
“很好。”
他说,“既入了我侯府的门,就该守侯府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看她一眼。
沈清辞坐在床沿,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那股疑虑愈发浓重。
这个男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洞房的红烛明明灭灭,映着满室的红妆,却只觉得刺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