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凌玥躺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带来一阵黏腻的凉。
她刚刚结束了三个小时的极限体能训练,又被扔进了这间模拟密室,与另外两个堂兄“玩”了一场名为“寻宝”、实为“猎杀”的游戏。
最后,她找到了那枚象征“胜利”的徽章,代价是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以及堂兄凌哲摔下台阶时,那声戛然而止的闷哼。
没有人会去管凌哲的死活。
在这里,“淘汰”就是最体面的结局,更多时候,失败意味着彻底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小姐,该换药了。”
阴影里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打开医药箱。
他是家族专门配备的医生,擅长处理各种外伤,更擅长在必要时,用最精准的剂量让一个“多余”的人永远沉睡。
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凌玥猛地绷紧了脊背,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疼痛是家常便饭,示弱却是致命的毒药。
从五岁第一次被扔进格斗场开始,她就懂了这个道理。
凌家的继承规则,是用鲜血写就的。
作为家族里唯一有资格继承的女孩,凌玥要面对的,比任何一个堂兄都多。
他们骂她“丫头片子”,骂她“占着茅坑”,下手时也从不留情。
可她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大多数人都久。
不是因为她比别人更强,而是因为她比别人更狠——对别人,更对自己。
医生缝合伤口的动作利落得像在处理一件物品,凌玥的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缝,是她去年和凌峰打斗时,被对方用钢管砸出来的。
如今,凌峰己经不在了。
她的世界,就是这样一间由钢筋、汗水和血腥味筑成的笼子。
墙壁是冷的,空气是硬的,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她不知道阳光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是什么滋味。
母亲早逝,父亲视她为工具,偌大的家族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训练、竞争和警惕。
“今天的心理评估,您的攻击性指数又超标了。”
医生收拾着器械,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先生说,这不是好事。”
凌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
攻击性?
在这个吃人的笼子里,不露出獠牙,难道等着被啃成骨头渣吗?
医生没再说话,收拾好东西便转身离开。
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合上,重新将凌玥锁进这片死寂。
她缓缓坐起身,左臂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只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撑住地板,慢慢走到墙角。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是这间密室里唯一能看到外界的地方,虽然只能看到一小片被切割过的天空。
今天天气似乎很好,通风口透进来的光线格外亮,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凌玥盯着那片光,眼神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湖。
她有时候会想,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靠撕咬对方才能活下去?
书里写的“鸟语花香欢声笑语”,是不是只是骗人的童话?
就在这时,通风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外面扒拉着什么。
凌玥瞬间绷紧了神经,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通常会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是她的保命符。
但今天训练时被收走了。
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通风口。
片刻后,一块松动的格栅被轻轻推了开来,露出一张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比凌玥小一两岁,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还绣着几朵细碎的小雏菊。
她的头发用一根粉色的发带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阳光照得泛着浅金色。
西目相对的瞬间,女孩明显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非但没跑,反而对着凌玥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你好呀,”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我……我是跟着我家爷 爷来的,想找个地方晒太阳,不小心看到这里有光……你怎么在里面呀?”
凌玥没有回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干净、柔软、眼里没有算计和戾气,像一朵在温室里精心养出来的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凌家老宅?
怎么会找到这个连苍蝇都很难飞进来的地下室?
女孩似乎没察觉到凌玥的警惕,她趴在通风口边缘,好奇地打量着里面,视线落在凌玥渗血的额角时,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受伤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流了好多血,疼不疼呀?”
凌玥还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是新的试探吗?
用示弱来麻痹对手,是家族训练里最基础的技巧。
女孩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冷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从通风口的缝隙里递进来。
那是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糖果,形状像一颗小小的星星,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这个给你,”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刚才凌玥看到的那片天空,妈妈说,吃甜的东西,就不会那么疼了。”
糖果落在凌玥脚边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凌玥低头看着那颗糖,又抬头看向通风口。
女孩己经松开了手,正对着她笑,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干净得让凌玥有些恍惚。
“我该走啦,不然家爷爷该找我了。”
小女孩对着她挥了挥手,像在和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告别,“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说完,她小心地把格栅推回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通风口重新被挡住,那片光斑也随之消失,地下室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暗。
凌玥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颗糖。
糖纸很薄,能感觉到里面糖果的形状,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阳光的温度。
她捏着糖,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受伤时,问她“疼不疼”。
第一次,有人把一颗糖,像递出一份珍宝一样,送到她面前。
第一次,有人用那样干净的眼神看着她,没有算计,没有敌意,只有纯粹的善意。
她拆开糖纸,把那颗星星形状的糖果放进嘴里。
是草莓味的,甜得有些发腻,在舌尖化开时,竟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原来,甜是这样的味道。
原来,真的有人,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满身伤痕的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凌玥走到通风口前,用力推开格栅。
外面是一片小小的草坪,阳光正好,几只蝴蝶在花丛里飞。
刚才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己经不见了,只有风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像糖果一样的甜香。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小女孩,像在品味舌尖残留的甜味。
从那天起,凌玥的世界里,除了训练、疼痛和死亡,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她开始期待每天短暂的放风时间,会有意无意地绕到那片草坪附近。
她知道小女孩是跟着家人来做客的,住不了几天,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她看到过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看书,阳光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一层金边;看到过她追着一只流浪猫跑,裙摆飞扬,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看到过她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浇水。
那些画面,像一道道微弱的光,悄悄照进了凌玥心里那片终年不见天日的角落。
她从未上前和她说过话。
她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女孩是阳光下的花,而她是阴沟里的荆棘,靠近了,只会刺伤对方。
但她想要记住那个名字,记住了那颗草莓糖的味道,记住了那张带着梨涡的笑脸。
但是却发现好像并不知道叫啥。
后来,小女孩走了。
凌家的训练依旧残酷,堂兄们的手段越来越狠。
凌玥又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身上添了更多的伤疤,眼神也越来越冷。
她成了最被看好的继承人选,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生存,如何让对手消失。
只是在每个深夜,当她独自舔舐伤口时,总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那里早就没有了糖果,但她仿佛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香,看到通风口后,那张干净得像初雪的脸。
小女孩。
或许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成了她淬火人生里,唯一一点不敢触碰的柔软。
很多年后,凌玥站在凌氏集团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她己经是凌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手腕上戴着象征权力的玉镯,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冷冽如冰。
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是白星眠的资料。
照片上的女孩己经长成了亭亭玉立那头及肩的白发像揉碎的星光,泛着柔和的光泽,发梢卷成小小的弧度,衬得她脸颊圆乎乎的,透着健康的粉。
一米六五的个子配上八十斤的体重,显得身形纤细却不单薄,像株挺拔又娇憨的小白杨。
眼睛又大又圆,瞳仁是浅褐色的,笑起来时眼尾弯成甜甜的月牙,鼻尖小巧微翘,嘴唇像颗刚剥开的荔枝。
凌玥看着照片出神会是 是她吗?
那个在地下室的通风口外,给了她一颗糖、一道光的女孩?
是那个让她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靠着一点微弱的甜意撑下去的小女孩吗?
这些年,她活下来的动力,是为了站上权力的顶峰,是为了让那些曾经轻视她、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付出代价。
可在心底最深处,是不是也藏着一个模糊的念头——等她赢了,等她走出这个笼子,是不是就能再找到那束光?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女孩己经长大,而她,早己满身荆棘。
那束曾经照亮过她黑暗的光,还会愿意落在她身上吗?
还是说,当小女孩看到如今这个冷漠、狠戾、双手沾满无形鲜血的自己时,只会害怕地后退?
凌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精的的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那点突然翻涌上来的、久违的甜。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安排一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要和 这个资料上的女孩,见一面。”
无论答案是什么,她总要亲自去问一问。
那束在她生命最黑暗时亮起的光,她想知道,能不能成为照亮她余生的暖阳。
哪怕,要先灼伤自己身上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