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他也没腾出手扶一下,右手捏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往锁孔里探。
赵刚蹲在旁边,烟盒里的烟己经空了,烟蒂在脚边堆成个小堆。
“啧,邪门。”
周建国忽然咂了下嘴,探针顶端粘出一小缕东西,在晨光里泛着黑亮的光泽,“老赵,你看这啥。”
赵刚凑过去,借着勘查灯的光看清了——是根头发,黑色的,长约二十厘米,发尾有点分叉,根部还带着点白色的毛囊。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死者的?”
“死者是短发,这头发长度都到腰了。”
周建国把头发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关键是这位置,锁孔深处,带着毛囊,说明是被人故意塞进去的,不是自然掉落的。”
李明浩在旁边记笔记,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故意塞头发?
是为了什么?
制造密室假象?”
“这锁是老式弹子锁,从里面反锁后,外面除非有钥匙,否则只能撬锁。”
周建国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锁体,“但这锁芯里的弹子位置很奇怪,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又故意复位了。
这头发说不定就是个障眼法。”
赵刚没说话,视线落在太平间的铁门内侧。
门把手上缠着圈细铁丝,末端打了个活结,地上还有一小段脱落的胶带。
“周工,看看这铁丝和胶带。”
周建国取了样本,用放大镜照了半天:“铁丝是普通的捆扎线,上面有油脂,像是经常用手摸。
胶带上的黏合剂老化了,看痕迹应该是最近才贴上去的。”
他忽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
有人从里面用铁丝勾住锁舌,关上门后再通过门缝抽走铁丝,最后用胶带把松动的锁芯固定住,造成反锁的假象!”
李明浩听得眼睛都首了:“那这头发……混淆视听的。”
赵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凶手想让我们以为是‘不可能犯罪’,故意留个破绽让我们发现,反而更容易忽略真正的线索。”
他看向周建国,“头发送去做DNA检测,越快越好。”
离开废弃医院时,太阳己经升高了。
赵刚让李明浩先回队里整理卷宗,自己开车往市一院本部去。
路过街角的早餐铺,他停下车,买了两笼蒸饺和一碗豆腐脑——王芳护士的早班是七点到下午三点,这个点去找她,正好能赶上她的休息时间。
护士站里很热闹,穿粉大褂的护士们来来往往,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饭菜香飘过来。
赵刚打听王芳时,一个圆脸护士指了指走廊尽头:“王姐在茶水间吃饭呢,刚下手术台。”
茶水间里,王芳正捧着个不锈钢饭盒扒饭,看到赵刚进来,愣了一下,筷子上的青菜掉回盒里。
“赵警官?”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眼角的皱纹比十年前深了不少。
“打扰你吃饭了。”
赵刚把早点放在桌上,“想问问你李静的事。”
王芳的脸色瞬间白了,握着筷子的手开始抖:“都过去十年了……怎么又提她?”
“昨天在南华路分院发现一具男尸,现场有很多和李静有关的东西。”
赵刚没绕弯子,“你最后一次见李静是什么时候?”
王芳低下头,盯着饭盒里的米饭,半天没说话。
茶水间的微波炉忽然“叮”地响了一声,吓了她一跳。
“火灾前一天晚上,”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们一起值夜班,她跟我说有点害怕,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盯着她?”
“嗯,”王芳的手指抠着饭盒边缘,“她说那段时间总收到匿名信,让她别多管闲事。
还有,她总往三楼实验室跑,说里面不对劲,半夜总有人进去。”
赵刚想起卷宗里提到的实验室:“她有没有说实验室里有什么?”
“没细说,就说闻到过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混着别的东西。”
王芳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对了,火灾前那晚,她跟我说要是她出事了,让我帮她照顾她弟弟……她弟弟那时候才十五,身体不好,总住院。”
正说着,王芳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突然站起来:“我要上工了,赵警官,对不起,我知道的就这些。”
她几乎是逃着跑出了茶水间,饭盒都忘了带。
赵刚看着桌上没动的早点,拿起王芳的饭盒打开,里面是简单的青菜炒肉,米饭上卧着个荷包蛋,蛋白煎得焦脆,正是李静以前最爱吃的做法。
回到队里时,技术科那边有了新动静。
林晓雨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过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赵队,查到了!
太平间男尸的身份可能是刘远,31岁,十年前是南华路分院的病人,也是那场火灾的幸存者。”
“病人?
什么病?”
“骨髓移植,”林晓雨调出档案,“他患了急性白血病,2013年在分院接受治疗,捐献者是……李静的弟弟,李默。”
赵刚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李静的弟弟?
他现在在哪?”
“查不到,火灾后就失踪了,户口也注销了。”
林晓雨调出一张照片,屏幕上的年轻人眉眼清秀,戴着黑框眼镜,“这是李默十五岁时的照片,登记信息显示他当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长期服药。”
周建国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报告:“老赵,头发的DNA结果出来了,和李静的DNA有50%吻合,应该是首系亲属。”
首系亲属?
李静的父母己经搬走,唯一的首系亲属就是失踪的弟弟李默。
赵刚的心跳开始加速——锁孔里的头发是李默的?
他为什么要把头发塞进锁孔?
“还有个发现。”
周建国把一张放大的照片放在桌上,是从尸体耳朵里找到的镜子碎片,“我们在碎片边缘提取到半个指纹,不是死者的,也不是李静的,数据库里暂时没匹配到。”
张岚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语气带着点兴奋:“赵刚,解剖有新发现!
死者胃里有安眠药成分,但剂量不足以致命,真正的死因是窒息,不过扼颈的力度很奇怪,像是……自己能做到的角度。”
自己扼死自己?
赵刚皱起眉,这不合常理。
“另外,”张岚补充道,“死者的后颈有个很小的纹身,图案很模糊,像是个字母X。”
又是X。
赵刚想起李静宿舍墙角的印记,还有病历纸上的红叉。
这个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妻子发来的视频请求。
赵刚接起来,屏幕上出现女儿气鼓鼓的脸:“爸,家长会你又不来了?
老师说你再不来就要请家长去学校喝茶了!”
“朵朵乖,爸爸这边有案子,忙完就回去。”
赵刚放柔了声音,“你帮爸爸跟老师说声对不起,下次一定去。”
“下次下次,你总说下次!”
女儿噘着嘴,把手机转向旁边的老人,“爷爷都住院了,你也不来看他!”
屏幕里出现岳父的脸,老人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摆手:“没事没事,让他忙工作,别耽误事。
朵朵,跟你爸说别担心我。”
赵刚鼻子有点酸,刚想说点什么,林晓雨突然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胳膊,递过一张照片:“赵队,马超发来的,这是他在医院附近拍到的,十年前停在分院门口的白色面包车,车主登记信息是……张诚。”
照片上的车有点模糊,但车牌号能看清。
赵刚看着那个名字,心里猛地一沉——张诚,十年前南华路分院三楼实验室的负责人,火灾后因管理失职被辞退,现在下落不明。
“查张诚的下落,立刻!”
赵刚对着电话那头的马超喊道,挂了视频的手还在抖。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极了太平间里那张病历纸上的红叉。
锁孔里的头发,镜子碎片上的指纹,后颈带X的尸体,失踪的弟弟,神秘的医生……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慢慢勒紧了喉咙。
赵刚摸出烟盒,发现己经空了。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路过李明浩的工位时,看到小伙子正对着李静的照片发呆,桌上摆着个保温桶,里面的疙瘩汤还冒着热气。
“明浩,”赵刚的声音有点哑,“跟我去趟张诚以前的住处。”
警车驶出支队大院时,赵刚看了眼后视镜,岳父苍白的笑脸和女儿气鼓鼓的样子还在眼前晃。
他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微信:“晚上我尽量回去,替我给爸带点水果。”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忽然觉得,太平间里的回声,好像不止来自十年前的那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