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气开得足,赵刚站在观察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玻璃,看那把锋利的刀在尸体上精准游走。
“死因出来了。”
张岚摘下口罩,脸上沾了点没擦干净的碘伏,“机械性窒息,舌骨断裂,锁骨处的瘀痕是扼颈时留下的。
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她用探针指向尸体颈部的皮下组织,“你看这里的出血点,凶手用的力气不小。”
赵刚点点头,视线落在解剖台旁的托盘里。
那上面摆着从尸体上取下的证物:带红叉的病历纸、刻着“护士”的钥匙,还有一小撮指甲缝里的黑灰。
“灰烬化验结果呢?”
“初步判断是木材燃烧后的残留物,里面混了点布料纤维。”
张岚拿起那片病历纸,对着光看了看,“这纸也挺有意思,边缘有烧焦的痕迹,纸质是十年前市一院分院的专用病历纸——就是那场大火烧了的那个分院。”
李明浩在旁边做记录,笔杆被他攥得发白:“赵队,我查了南华路分院的资料,2013年那场火之后就彻底废弃了。
当年的档案大部分都烧没了,只找到些备份的人员名单。”
他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您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打印出来的旧档案,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李静”两个字。
照片上的年轻护士梳着马尾辫,眼睛很亮,穿着的护士服和太平间里死者身上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李静,女,1990年生,2013年在分院火灾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李明浩的声音有点发紧,“档案里写着,当年负责这起失踪案的警官……是您。”
赵刚的手指落在照片上,李静的笑容在十年后的今天看来,带着点模糊的脆弱。
他记得这个姑娘,当年火灾现场一片狼藉,消防队清理出七具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唯独当班的护士李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属闹了很久,最后只能按失踪人口归档。
“她的宿舍在哪?”
赵刚忽然问。
“三楼东侧,靠近楼梯口。”
李明浩翻着档案,“当年现场勘查记录里写,宿舍里有被翻动的痕迹,床头柜上的镜子碎了,没找到尸体。”
“镜子?”
赵刚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解剖台,“张岚,尸体耳朵里的碎片呢?”
张岚从证物袋里夹出一小片亮晶晶的东西:“还在化验,不过肉眼看像是玻璃,边缘有银色镀层,像是镜子碎片。”
她忽然咦了一声,用镊子拨了拨碎片,“上面好像沾了点东西。”
赵刚凑近看,碎片边缘粘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迹,又不太像。
“一起送去化验。”
他把李静的档案照片抽出来,塞进证物袋,“明浩,跟我去趟档案室,把十年前的火灾案宗调出来。”
档案室在支队顶楼,阳光透过积灰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老档案柜吱呀作响,赵刚蹲在地上翻找,手指划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盒子。
“找到了。”
他抽出一个标着“2013-南华路火灾”的盒子,灰尘呛得他首咳嗽。
盒子里的卷宗都用塑料袋封着,拆开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李明浩帮忙把文件摊开在桌上,大部分是火灾现场的照片,烧焦的墙壁、扭曲的钢筋、成堆的瓦砾……赵刚的目光在一张照片上停住了——那是李静的宿舍,门框烧得只剩个黑框,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墙角有个烧变形的金属架,看着像个储物柜。
“赵队,您看这个。”
李明浩指着卷宗里的一页记录,“火灾起因是线路老化,但是消防报告里写,三楼实验室的火势比其他地方大得多,像是有助燃剂。”
赵刚的手指在“实验室”三个字上顿了顿。
他记得当年勘察时,实验室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消防员破拆后才发现里面烧得最彻底,什么都没剩下。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化学品爆炸加剧了火势,没往深处想。
“李静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
他问。
“父母在她失踪后第二年就搬走了,现在联系不上。
同事大多都离职了,只有一个叫王芳的护士还在市一院本部上班,我约了下午去见她。”
李明浩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技术科刚才发来消息,那把钥匙匹配的是当年护士值班室的储物柜,编号13号。”
13号储物柜。
赵刚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当年清理现场时,13号柜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摊黑色的灰烬。
当时以为是被火烧的,现在想来,那灰烬的颜色,和尸体指甲缝里的黑灰有点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发来的微信:“爸血压稳住了,医生说让住院观察两天。
你那边忙完了吗?
女儿今天家长会,老师说必须家长去。”
赵刚看着屏幕,手指悬在上面半天没动。
女儿上初二,这学期的家长会他己经缺席三次了。
上次去学校,班主任把他拉到办公室,说孩子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上课总走神。
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又被案子绊住了。
“我晚点看看。”
他回了条消息,把手机塞回兜里时,指尖有点发凉。
“赵队,化验结果出来了。”
张岚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带着点凝重,“尸体耳朵里的镜子碎片,上面的暗红色粉末是干涸的血迹,DNA比对出来了,是李静的。”
赵刚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确定?”
“确定,和档案里李静的DNA样本完全吻合。”
张岚顿了顿,“还有,那片病历纸背面,用铅笔写了个模糊的名字,我们用特殊试剂处理后显现出来了——是李静的签名。”
十年前失踪的护士,十年后出现在尸体耳朵里的血迹,还有写着她名字的病历纸。
赵刚看着桌上那张李静的照片,姑娘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太平间里的男尸,穿的是她的护士服,拿的是她储物柜的钥匙,脸上盖着她的病历纸。
这不是巧合。
“明浩,”赵刚抓起外套,“去南华路分院,我们再去现场看看。
特别是三楼,李静的宿舍和那个实验室。”
警车再次驶向南华路时,太阳己经升到了头顶。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落了满地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废弃医院的大门被警戒线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居民还在外面探头探脑。
赵刚推开虚掩的门诊楼大门,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墙上的标语褪色得只剩个轮廓:“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字迹斑驳,看着有点讽刺。
“赵队,这边。”
李明浩拿着手电筒,照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楼梯扶手锈得掉渣,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塌掉。
三楼的走廊更暗,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只能从缝隙里透进点微光。
李静的宿舍在走廊尽头,门早就没了,地上堆着厚厚的灰尘,能清晰地看到他们上次来勘察时留下的脚印。
“周工说,上次在这里提取到的灰烬,成分和尸体指甲缝里的一致。”
李明浩用手电筒照着墙角,“就是这边,当时发现了个金属架,应该是储物柜的残骸。”
赵刚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灰尘。
黑色的,带着点颗粒感,和他早上在太平间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注意到,墙角的灰尘里,有个很淡的印记,像是有人用脚反复蹭过。
“明浩,拿勘查灯来。”
灯光打在墙上,印记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脚印,更像是个符号,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大写的X。
赵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这个符号,和病历纸上画的那些红叉,有点像。
他站起身,看向走廊另一头的实验室。
门是后来被消防队破开的,现在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扭曲的钢筋从门框里伸出来,像只张开的手。
“进去看看。”
赵刚往前走了两步,脚刚踏上实验室门口的地板,就听到身后传来李明浩的惊呼。
“赵队!
你看这个!”
李明浩蹲在李静宿舍的窗边,手里拿着个东西,在勘查灯下闪着光。
那是一小块银色的金属,形状像是镜子的边框。
“这是……”赵刚走过去,刚要接过,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马超打来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有点模糊。
“赵队,查到点东西。
太平间门口的监控虽然坏了,但对面路口的监控拍到了一辆车,白色面包车,昨晚九点多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马超顿了顿,“还有,我走访了附近的老住户,他们说李静失踪前那段时间,总有人半夜在医院门口徘徊,像是在找什么。”
赵刚捏着那块镜子碎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抬头看向实验室漆黑的门口,仿佛能看到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有什么东西在浓烟中藏着,一首等到今天,才借着太平间里的回声,慢慢浮现出来。
“把监控截图发过来。”
他对着电话说,“另外,查一下李静当年的社会关系,特别是男性关系。
还有,那个叫王芳的护士,我亲自去见。”
挂了电话,他把镜子碎片放进证物袋。
阳光从窗户缝隙里照进来,在碎片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正好落在墙角那个X形的印记上。
十年前的名字,终于在十年后,发出了第一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