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虽然神志不太清醒,但很安静,只是偶尔会絮絮叨叨地念叨几句关于“小驰”小时候的事。
“小驰六岁那年,摔断了胳膊,硬是一声没哭……”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那孩子从小就倔,跟他爸一样。”
苏云雁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阿姨,喝点水。”
老人接过水杯,突然定定地看着她,“你是小驰的女朋友吗?”
苏云雁耳根一热,连忙摇头:“不是的,阿姨,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高中?”
老人努力回想着,眼神却渐渐迷茫,“小驰上高中那会儿……他爸爸刚走没多久……”苏云雁心头一震。
高中时林驰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很消沉,那时候每次看见他,他几乎都是一个人,默默地蹲在角落里独自抽烟。
原来是因为父亲去世……她正想说什么,药店的门突然被推开,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林驰大步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母亲身上,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麻烦你了。”
他走到苏云雁面前,声音因为感冒而沙哑,却比早上听起来更疲惫。
苏云雁摇摇头,“阿姨很安静,跟她聊天很开心。”
林驰低头看了眼母亲,发现她手里攥着半块苏云雁给的饼干,嘴角还沾着一点碎屑。
他下意识伸手,用拇指轻轻擦掉母亲嘴角的饼干渣,动作熟练又温柔。
“药吃了吗?”
苏云雁轻声问。
林驰摇头。
“还没来得及。”
苏云雁起身,去柜台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先把药吃了吧,感冒拖久了不好。”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水和药片,仰头咽下。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脖颈的线条在药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谢谢。”
他低声说。
苏云雁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阿姨刚才说……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林驰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暗了下去。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样子:“很久以前的事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这时,林驰的母亲突然拉了拉儿子的衣角,像个孩子似的仰头看他。
“小驰,这个姑娘好,她给我讲故事,还给我按肩膀……”林驰低头,眉眼间的冷峻柔和了几分。
“嗯,我知道。”
他扶着母亲站起来,对苏云雁点了点头,“今天真的谢谢你。”
苏云雁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注意休息,感冒别太劳累。”
林驰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便搀着母亲离开了。
风铃再次响起,苏云雁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她忽然又想起高中时,那个站在走廊尽头、被夕阳勾勒出轮廓的少年。
推开家门时,厨房里传来熟悉的谈笑声。
苏云雁在玄关处顿了顿,她看见那个高挑身影正站在水池边洗菜。
“云雁回来啦?”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赋休特意买了你爱吃的鲈鱼,正帮着蒸呢。”
陈赋休系着母亲那件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闻声转过头来,笑容明亮。
“今天学校放学早,想着过来帮阿姨做饭。”
苏云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包带。
她应该感到温暖的。
这个陪伴了她八年的男人总是这样体贴。
但此刻,林驰沉默的眼神却浮现在脑海,让她的喉咙发紧。
她勉强笑了笑,低头换鞋时掩饰自己异样的表情。
陈赋休将一盘菜端出来,额前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微湿润,笑起来时眼角泛起熟悉的细纹。
“今天下班这么晚?
药店里忙吗?”
苏云雁避开他明亮的眼神,转头放包,“嗯……临时来了几个急诊拿药的。”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清蒸鲈鱼冒着热气,旁边是陈赋休最拿手的蒜蓉空心菜。
爷爷坐在主位上看报纸,见孙女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快去洗手吃饭。”
母亲接过她的包,“赋休今天特意买菜过来的,说想给你改善伙食。”
水流冲刷着指尖,苏云雁盯着洗手池的漩涡发呆。
镜子里映出她微微发红的耳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修理厂门口,夜风拂过时的温度。
“怎么了?
心不在焉的。”
陈赋休不知何时站在了卫生间门口,手里拿着擦手毛巾。
他比高中时更高了,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苏云雁接过毛巾,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
晚餐的氛围温馨得近乎刻意。
陈赋休绘声绘色地讲着班上小朋友的趣事,逗得母亲和爷爷首笑。
父亲破例喝了半杯黄酒,时不时附和几句。
只有苏云雁安静地挑着鱼刺,把鱼肉碾得碎碎的。
“对了,”陈赋休突然给她夹了块鱼腹肉,“下个月学校组织秋游,可以带家属。
你去吗?”
筷子尖在米饭上戳出一个小坑。
苏云雁抬头,正对上男友期待的眼神。
他连瞳孔都是琥珀色的,像永远温暖的蜜糖,永不变色。
“我……看看排班表。”
她轻声说。
母亲立刻接话,“请个假怎么了?
你们也该多出去走走。”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墙上的挂历,“隔壁王阿姨家儿子,和你们同岁的,孩子都会跑了……”苏云雁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我早说了药店工作太辛苦,”母亲趁机说道,“你和赋休现在工作都稳定了,不如早点……行了。
"父亲轻声打断,“吃个饭还讨论这些干什么。”
陈赋休在桌下悄悄握住苏云雁的手,温暖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指尖。
“阿姨,云雁喜欢现在的工作,我觉得挺好的。”
他的体贴让苏云雁心里一阵刺痛。
父亲附和,“对啊,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呐。”
“你懂什么……妈。”
苏云雁放下筷子,同时挣开了陈赋休的手,“我吃饱了。”
说完她就起身到院子去了。
夜风带着院子里兰花的清香,吹得人暖暖的。
苏云雁望着远处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最近有心事?”
陈赋休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这个拥抱太熟悉,熟悉到她能准确数出他心跳的节奏。
苏云雁闭上眼:“没有。”
“云雁。”
陈赋休突然扳过她的肩膀,“云雁,你最近是不是……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
苏云雁低头看了看表,“……天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吧。”
母亲突然走出来,“这么晚了,赋休啊,要不今晚就在这休息吧,阿姨给你收拾一间房……他学校远,明天第一节还有课。”
苏云雁快速打断,声音比想象中急促。
一阵微妙的沉默。
陈赋休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是啊阿姨,我明天要带早读,得回去准备教案。”
苏云雁送他到门口时,陈赋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有事要告诉我,好吗?”
“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云雁靠在门框上,胸口闷得发疼。
回到院子里,爷爷正在给新栽的茉莉浇水,水流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赋休这孩子还是这么好 。”
爷爷突然说,“但你的心,是不是留在别处了?”
苏云雁怔在原地,月光照在她紧握的手机上,屏幕渐渐暗了下去。
爷爷总是最能读懂她内心想法的人。
但她此刻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爷爷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早了,上楼早点休息吧。”
“好。”
苏云雁匆匆上了楼。
望着孙女远去的背影,爷爷只是轻叹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