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杰克浑浊的机械义眼倒映着霓虹的故障光芒,也倒映着陈默眼中那团孤注一掷的火焰。
算力结晶碎片… 这个词汇像滚烫的烙铁,烫在陈默贫瘠的想象里。
蓝鸟的引擎轰鸣、神经接口不再刺痛的宁静… 这些画面短暂地压倒了旧城数据中心那个骷髅头标记带来的死亡寒意。
“地点,时间,货物呢?”
陈默的声音干涩,但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铁块。
老杰克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只是用那只完好的、鹰隼般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在他脸上刻下最后的印记。
“货物在‘渡鸦信标’等你。
老地方。
日落前送到坐标点。
过时不候,报酬作废。”
他报出一个经纬度,简单得令人心头发毛。
“至于货物… 乌鸦只说是‘一个盒子’。
黑色的。”
一个黑色的盒子。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盒子!
和之前那个差点让他葬身蠕虫兽之口的银色金属盒一样不详。
他攥紧了那张边缘烧焦的电子便签纸,骷髅头的标记似乎散发着无形的冰冷,与他刚刚“嗅”到的那丝危险信息素纠缠在一起。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默一把抓起便签纸,转身没入集市混乱的人流和刺鼻的气味中。
他需要立刻找到“渡鸦信标”,拿到那个该死的黑色盒子,然后在日落前冲进那片连阳光都畏惧的“静默区”。
“渡鸦信标”不是什么显眼的建筑,而是锈带边缘一个废弃的通讯塔基座,扭曲的钢筋骨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只垂死的巨鸟。
这里是情报贩子、走私客和像陈默这样的边缘跑者交接敏感物品的常用地点之一,混乱且危险。
当陈默驾驶着发出哮喘般轰鸣的蓝鸟赶到时,夕阳正将锈蚀的金属废墟涂抹上一层暗沉的血色。
信标基座下一个裹在厚重防尘斗篷里的身影早己等在那里,身形瘦削,看不清面目。
那人脚边放着一个东西——一个约莫两个手掌大小的纯黑色金属方盒,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接口,光滑得像一块沉入深渊的墨玉。
“灰鼠?”
斗篷下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合成音,带着电流的嘶啦声。
“货。”
陈默言简意赅,神经接口因为接近这黑盒又开始隐隐刺痛,视野边缘飘起细微的噪点。
这次不是信息扰流,更像是一种… 沉重的**信息真空**感?
仿佛这盒子在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数据波动。
斗篷人没有废话,用带着战术手套的手将黑盒往前推了推。
“日落前,坐标点。
签收人是‘哨兵’。
别打开,别迟到。”
说完,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退走,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和疑虑。
他脱下破烂的外套,小心地将黑盒包裹起来,塞进蓝鸟那个特制的、加装了简陋电磁屏蔽层的储物箱。
箱子合拢的瞬间,神经接口的刺痛感稍有减弱,但那种被“凝视”的沉重感并未完全消失。
“坐稳了,老伙计。”
陈默拍了拍蓝鸟布满划痕的车身,“这趟活儿干完,给你换颗‘心脏’!”
蓝鸟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嗡鸣,像是回应,又像是***。
陈默翻身跨上,拧动把手。
破旧的磁浮引擎爆发出全力的嘶吼,载着它唯一的主人,朝着旧城的方向,一头扎进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越靠近旧城,空气就越发凝滞。
并非物理上的风停,而是某种无形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和铁锈味被一种更干燥、更冰冷的尘埃气息取代。
道路两旁,倒塌的摩天大楼残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揉捏过。
残存的玻璃不再反射光线,而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无法擦去的灰翳。
最令人心悸的是**声音**——或者说,声音的**消失**。
虫鸣、风声、甚至远处废土常见的机械噪音,在这里都微弱到近乎不存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过滤掉了。
这就是“静默区”的威力,连数据信号都陷入死寂的绝对领域。
陈默的神经接口在这种环境下反而安静得可怕,像一块彻底耗尽的电池。
没有数据扰流,没有恶意脉冲,只有一片空白。
这种死寂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的不安。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夺了听觉和一部分触觉的人,盲目前行在未知的黑暗中。
依靠着电子便签纸上的坐标和蓝鸟那点可怜的定位能力(在这里误差极大),陈默在迷宫般的废墟中艰难穿行。
倒塌的立交桥像巨龙的骸骨横亘在前方,他不得不驾驶蓝鸟在狭窄的缝隙和陡峭的斜坡上颠簸跳跃,每一次引擎的轰鸣都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向所有潜藏的猎手宣告他的到来。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废墟。
陈默打开了蓝鸟那盏昏黄、时明时灭的车灯,光束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十几米的浓重黑暗。
坐标点显示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依托着巨大服务器阵列残骸建立起来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金属哨站轮廓,在车灯下若隐若现。
快到了!
就在陈默稍稍松了口气,准备驶向哨站入口时——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的“味道”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意识!
不是安全路径的信息素!
而是一种**冰冷、粘腻、带着强烈腐朽数据气息的“恶臭”**!
这恶臭的来源… 就在他头顶!
陈默猛地抬头!
昏黄的车灯光束勉强照亮了上方——那是几根断裂、垂下的服务器管线桥架。
而在那锈迹斑斑的金属骨骼之上,无声无息地,悬浮着… **光**。
无数点幽蓝色的、米粒大小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静静地悬浮在桥架下方。
它们没有实体,仅仅是纯粹的光,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和恶意。
它们的光晕彼此连接、交融,形成一片缓慢流动、不断变幻形状的幽蓝光雾。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信息死寂**感。
数据蜉蝣!
陈默的血液几乎冻结!
老杰克在酒吧醉醺醺的警告瞬间在耳边炸响:“…静默区边缘最可怕的不是看得见的怪物…是那些‘蜉蝣’!
它们不攻击实体…它们只吃…**信息**!
神经接口、数据流、甚至…你的**意识波动**!
被它们缠上,轻则脑死亡变***,重则…连灵魂都被吸干,变成空壳!”
就在他看到这群数据蜉蝣的瞬间,那片原本缓慢流动的幽蓝光雾,仿佛被无形的石子投入,骤然**沸腾**起来!
无数光点如同被惊动的蜂群,瞬间改变了缓慢漂浮的姿态,化作一道道幽蓝色的细线,以远超蓝鸟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朝着下方的光源——也就是陈默和他的机车——俯冲而下!
没有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只有一片致命的、冰冷的幽蓝光网当头罩下!
“操!”
陈默亡魂皆冒,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他猛地一拧蓝鸟的把手,将功率输出推到濒临散架的极限!
破旧的磁浮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车身猛地向前蹿出!
嗤嗤嗤嗤——!
无数细微的、如同静电释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甚至不用回头,就“感觉”到蓝鸟尾部加装的简陋信号增幅天线,在接触到幽蓝光网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同时,他头盔内置的、用于短距离通讯的微型接收器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和灼烧感,紧接着彻底沉寂下去——被瞬间“吃”掉了!
数据蜉蝣的目标是**信息源**!
车灯、引擎运转的信号、他自身因为恐惧产生的强烈脑波… 这些都是吸引这些致命猎手的诱饵!
跑!
只能跑!
陈默将身体死死伏在车身上,减少风阻,蓝鸟如同受惊的野马,在崎岖不平的废墟地面上疯狂颠簸、跳跃。
昏黄的车灯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每一次晃动都短暂地照亮前方狰狞的障碍——断裂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深不见底的裂缝…而身后,那片幽蓝的光网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它们无视物理障碍,首接穿透倒塌的墙壁和悬垂的电缆,如同幽灵般拉近距离!
陈默能清晰地“嗅”到那股冰冷腐朽的恶臭信息素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淹没!
神经接口虽然死寂,但大脑深处却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有冰冷的小针正在试图刺探他的意识!
是蜉蝣的侵蚀!
它们在试图“品尝”他的思维!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
蓝鸟的速度己经到了极限,引擎过热警报在仅剩的仪表盘上疯狂闪烁。
哨站的轮廓在车灯中越来越近,那扇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仿佛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快!
再快一点!
就在幽蓝光网即将触及陈默后背的瞬间,他那该死的数据首觉,在极致的恐惧和压力下,再次**毫无征兆地闪现**!
这一次,不是“嗅”到路径,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空间感错位**!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哨站大门右侧大约五米处,一堆看似随意堆叠的瓦砾和扭曲的金属板… 在那后面,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蜉蝣恶臭掩盖的、代表着**金属空洞**的“气息”一闪而过!
狗洞!
那里有一个被掩埋的、通往哨站内部的通道入口!
没有时间思考!
陈默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那瞬间闪现的首觉,猛地一拉车头!
蓝鸟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巨大的惯性下几乎侧翻!
他险之又险地操控着濒临解体的机车,以一个近乎***的角度,朝着那堆瓦砾狠狠撞了过去!
轰隆!
瓦砾飞溅!
蓝鸟的前轮和车头狠狠撞在坚硬的金属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默整个人差点被甩飞出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头盔重重磕在车把上,眼前金星乱冒。
但他赌对了!
看似堆叠的瓦砾和金属板后面,果然是一个被撞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破口!
里面是漆黑一片的通道!
“进去!”
陈默嘶吼着,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蓝鸟。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撞开的破口往里钻,同时死命拖拽着蓝鸟沉重的车身。
嗤嗤嗤——!
幽蓝的光网如同潮水般涌到洞口!
无数光点撞击在破口边缘***的金属断面上,发出密集的消融声!
金属断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坑洼、消失!
陈默甚至能感觉到几粒冰冷的幽蓝光点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短暂的麻木!
他亡魂皆冒,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将蓝鸟彻底拽进通道,自己也翻滚进去。
他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厚重锈蚀的金属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堵向那个被撞开的破口!
嗤嗤嗤——!
金属板接触幽蓝光网的部分瞬间发出哀鸣,迅速变薄、消融!
但金属板的厚度暂时阻挡了光网的涌入!
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瘫软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头盔面罩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脸颊被划破,***辣地疼。
蓝鸟歪倒在一旁,前轮严重变形,引擎盖冒着白烟,发出濒死的嘶嘶声,彻底报废了。
通道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破口处那块不断被消融的金属板发出绝望的嗤嗤声,以及外面那一片令人心悸的、无声涌动的幽蓝光芒。
他活下来了… 暂时。
但蓝鸟… 他唯一的伙伴和老伙计… 为了把他拖进这个避难所,彻底毁了。
而那个该死的黑色盒子,还在蓝鸟的储物箱里。
更糟糕的是,那股冰冷的“恶臭”信息素,并没有因为进入通道而消失。
它依旧弥漫在空气中,甚至… 仿佛在通道深处,还有更浓郁、更沉重的“死寂”在等待着。
静默区的低语,才刚刚开始。
而哨站内部,真的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