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儿，就是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建军，小儿子张建设。
这名儿听着就响亮，是当年街道办最有文化的王主任给取的。建军是七五年生的，
建设是七七年的，那会儿正赶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这名儿既时髦又体面。
老张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咱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两个儿子，以后养老不愁！
”这话他说了三十多年，直到六十五岁生日那天，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一北京的五月，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老张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几个老伙计下象棋，
心里却琢磨着晚上这顿饭。今天是他的生日，两个儿子说好了都回来，
带着媳妇孩子一起给他过寿。老伴李素珍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鱼啊肉的，
这会儿正在厨房忙活。“老张，今天儿子们都回来吧？”对门的刘大爷一边盯着棋盘一边问。
“那是自然！”老张嗓门洪亮，“建军说公司再忙也得抽空回来，建设更是请了半天假，
早就说要给他爹过生日。”“有福气啊您，”刘大爷羡慕地说，“俩儿子都这么孝顺，
不像我，就一个闺女，嫁出去后一年回不来几趟。”老张心里美滋滋的，
嘴上却谦虚：“哪儿的话，闺女贴心，儿子都是粗心货。”话是这么说，
可老张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在这一片老小区里，谁不知道老张家的两个儿子有出息？
建军是公司高管，开的是奥迪；建设是IT精英，去年刚升了部门经理。
俩儿子都在海淀买了房，虽然都是贷款的吧，但那也是海淀啊！下午四点多，老张坐不住了，
溜达着回了家。一进门就闻见红烧肉的香味，老伴正在厨房忙得团团转。“回来了？
快帮我剥头蒜！”李素珍额头都是汗，“建军刚来电话，说路上堵，得晚点到。
建设还没信儿，你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老张应了一声，先给建军打了个电话，
听着儿子在那头抱怨交通，他连声说“不着急不着急，安全第一”。挂了又给建设打，
却没人接。“建设可能开车呢，不方便接电话。”老张自我安慰道。李素珍擦擦手，
从厨房出来：“老头子，我跟你说个事儿。”“啥事？”老张正盯着电视里的京剧节目，
心不在焉地问。“上周我不是去体检了吗？结果出来了...”李素珍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肯定是建设回来了！”老张腾地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还真是小儿子建设，
可他一个人来的，没带媳妇也没带孩子。“爸，生日快乐！”建设递过来一个纸盒子，
“这是给您买的血糖仪，您不是血糖有点高吗？”老张接过礼物，
往儿子身后瞅：“小雅和萌萌呢？”“小雅带孩子回娘家了，她妈不舒服。”建设脱了鞋，
直接走向沙发，“累死我了，这几天项目上线，天天熬夜。”老张愣了一下，但也没多想，
亲家母身体不好，媳妇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你哥刚才来电话，说堵在路上，
应该也快到了。”老张说着，又朝厨房喊：“老伴，建设回来了！
”李素珍从厨房探出头来：“就你一个人？小雅和萌萌不来了？”“嗯，她妈不舒服。
”建设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老张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多问，
转身帮老伴剥蒜去了。快六点的时候，大儿子建军一家到了。
建军媳妇王丽手里拎着个大蛋糕，孙子小跑着进来：“爷爷生日快乐！”老张一把抱起孙子，
心里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饭桌上摆满了菜，
红烧肉、糖醋鱼、白切鸡、油焖大虾...都是老张爱吃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建设，你媳妇她妈什么病啊？严重吗？”饭吃到一半，李素珍突然问道。
建设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老毛病，高血压。”“那改天我得去看看亲家母。
”李素珍说。“不用不用，”建设连忙摆手，“休息几天就好了。
”老张总觉得小儿子今天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他决定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吃完饭，切了蛋糕，建军一家坐了一会儿就说要走了，
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建设也说公司有事，得回去加班。送走儿子们，老张和老伴收拾碗筷。
李素珍一直没说话，眉头皱着。“你想啥呢？”老张问。“老头子，我觉得建设今天不对劲。
”李素珍放下手中的抹布，“小雅她妈高血压，为什么偏今天不舒服？
上周我还看见她跳广场舞呢，精神比我都好。”老张笑了：“你就是爱多想，人吃五谷杂粮，
还能不生病？”“不是，”李素珍摇头，“建设说话时眼睛都不敢看人，
我养大的儿子我知道，他一撒谎就那样。”老张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看是建军打来的，
他立刻接了：“喂，建军，到家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建军的声音响起来：“爸，有件事我得告诉您...建设可能遇到麻烦了。
”二老张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什么麻烦？你说清楚！”李素珍见状赶紧凑过来，
老张干脆按了免提。建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建设欠了一屁股债，听说房子都抵押了。
”“什么？”老张和李素珍同时叫出声来。“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我一个朋友说的，
他在银行工作，说建设在他们那儿贷了不少款，最近逾期好几次了。”建军的声音很低，
“小雅带孩子回娘家，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事吵架了。”老张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可能...建设那孩子最稳重，怎么会...”“爸，您先别急，
我明天找建设谈谈，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建军说。挂了电话，老张和老伴面面相觑，
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一晚上，老两口几乎没合眼。
老张想起小儿子最近的种种反常：去年建设说投资个项目，找老张拿了五万块钱，
说是很快就能回本；春节那会儿，建设又说换车，把才开了两年的丰田卖了，
换了辆二手宝马；上个月，他说孩子要上学区房，
想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换个大点的...当时老张还觉得儿子有出息，懂得投资理财，
现在把这些事串起来，后背直发凉。第二天一早，老张就给建设打电话，没人接。
发微信也不回。这下老张真急了，直接打车去了儿子家。到了建设小区，
老张熟门熟路地上楼敲门。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建设探出半个头，
眼里全是血丝。“爸？您怎么来了？”老张没说话，直接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泡面味，客厅乱七八糟，沙发上堆着衣服，茶几上全是外卖盒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张又气又心疼，“小雅和萌萌呢？”建设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颓然坐在沙发上：“走了，回娘家了。”“为什么？就因为欠债？”老张单刀直入。
建设猛地抬头：“哥跟你说了？”“要不是你哥，你还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老张也在沙发上坐下，“到底欠了多少？怎么欠的？”建设双手捂着脸，
好久才开口：“最开始就借了点小钱，想着很快能还上，后来...”“后来怎么了？
你说啊！”“后来就越借越多，现在...现在连本带利大概...两百多万吧。
”老张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多少？两百多万？你怎么欠的？堵伯了？
”“不是堵伯，”建设摇头，“是投资...P2P，
还有数字货币...”老张一听这些新词就头疼：“你不是IT精英吗？怎么也被这些骗了？
”“开始真的赚了，”建设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我投了五万，一个月就变八万！
后来我就把房子抵押了，又找几个平台借了钱，全部投进去...”“然后呢？
”老张的心揪紧了。“然后...平台跑路了，币价暴跌...”建设的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每天都是催债电话，单位都不敢去了...”老张气得浑身发抖，
抬手想给儿子一耳光，可看到儿子那副憔悴样子，手又放下了。“你呀你呀！
”老张捶着自己的大腿，“读了那么多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天上能掉馅饼吗？
”建设低着头不说话。老张长叹一口气：“走吧，先跟我回家。你这地方不能待了，
催债的找上门怎么办？”建设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跟老张回了家。
李素珍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眼泪唰就下来了。听完事情的经过，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百多万啊！就是把我们老两口卖了也还不上啊！”老张烦躁地摆摆手：“哭有什么用？
想办法才是正经！”正说着，门铃响了。老张透过猫眼一看，是建军来了。
建军一进门就看到弟弟坐在那，立刻明白老张已经都知道了。“我都听爸说了，
”建军对建设说，“你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哪些平台的债，利息多少，
有没有违规收费...”建设一五一十地说了，建军拿出本子记着，时不时问几句。
老张在一旁看着，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还是大儿子稳重，遇到事不慌不乱。等建设说完，
建军合上本子，眉头紧锁：“这些网贷利息高得离谱，有的已经超过法律保护利率了。这样，
我先帮你把那些明显违法的网贷理出来，咱们可以先不还...”“那抵押房子的贷款呢？
”建设问。“那个是正规银行的，必须还，不然房子就没了。”建军说，
“我那里有二十万积蓄，可以先借给你应急。”老张听了，心里一热。
关键时刻还是兄弟情深啊！“我跟你妈也有十五万养老钱，先拿出来还债。”老张说。
建设一下子抬起头：“不行！那是你们的养老钱！”“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老张瞪了他一眼，“先把最紧急的还了，其他的慢慢想办法。”李素珍擦擦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