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齐齐哈尔一片广袤的黑土地上度过的。那里的天空总是很高很蓝,
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吹过一望无际的田野。但在这片生机勃勃之下,
大人们口中总流传着一些讳莫如深的告诫。“娃儿们,出去玩可以,但记住,
那些不长草的地儿,千万别去,连边儿都别沾!”外公总是用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头顶,
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为啥呀?”我仰起脸,不解地问。“不为啥,地气不好。
”外公的眼神会飘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看到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那地底下,埋着过去的东西,脏东西,碰了要倒大霉的。”“是鬼吗?
”童年的想象力总是奔向神怪。“比鬼还厉害。”外公叹口气,“鬼害人,还看得见摸得着。
那东西,看不见,闻不着,摸一下,烂手烂脚,一辈子就毁了。”这番话,
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埋在我心里。每次和小伙伴们疯跑,
看到那些在一片绿色中突兀存在的、光秃秃的褐色土地,我都会下意识地绕开,
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那下面,到底埋着什么?是古老的诅咒,还是被遗忘的恶魔?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外公口中的“脏东西”,并非虚妄的传说。
它有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名字——化学毒剂。而制造并遗留它的人,
属于一支代号“516”的魔鬼部队。它的故事,和731一样血腥,却更加沉默,
如同那些毒剂本身,无声地潜伏在时光的泥土下,等待着某个不幸的时刻,破土而出,
吞噬鲜活的生命。01 2003年8月4日,星期一,晴那是个看似无比寻常的夏日清晨,
阳光炙烈,蝉鸣聒噪。齐市建华区的一片工地上,塔吊林立,机器轰鸣,
一切都充满着城市建设特有的忙碌与喧嚣。工长老李扯着嗓子指挥着工人,
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脖颈往下淌。“这边!挖深点!地基要打牢!”他吼着。
挖掘机司机小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力气,有干劲。他操控着机械臂,
巨大的铲斗啃噬着脚下的土地。忽然,“哐当”一声金属摩擦的锐响,
铲斗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咋回事?”老李走过来问。“不知道啥玩意儿,
硌了一下。”小王停下机器,跳下驾驶室。几个工友也好奇地围了过来。他们用手扒开泥土,
发现下面是五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罐,每个都有汽油桶那么大,罐体冰冷而沉重,
沾满了黑黄色的黏土,散发着一种老旧金属特有的、略带甜腥的沉闷气味。“啥东西?
老古董?”一个工友用脚踢了踢,罐子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废油桶吧?年头不短了。
”老李皱着眉打量,“耽误干活,挪一边去,回头当废铁卖了,还能换几包烟钱。”于是,
这五个不祥之物被起重机吊起,随意地搁置在工地一角。午休时分,
收废品的张大爷蹬着他的三轮车来了。工人们以极低的价格把五个罐子卖给了他。
张大爷乐呵呵的,觉得今天运气不错,这五个大铁疙瘩,能卖不少钱。
他费力地把它们搬上车,三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晃晃地驶向了附近的废品收购站。
废品站老板姓赵,他看着这几个奇怪的罐子,心里也有些嘀咕,
但金属的锈蚀掩盖了它们原本狰狞的面目。他指挥伙计们把罐子滚到后院,
准备集中切割后分类处理。灾难,就在切割的火花中,悄然降临。
伙计小刘戴着简易的护目镜,拿起切割机。当高速旋转的砂轮接触到金属罐体的瞬间,
伴随着刺耳的噪音和四溅的火星,一股微黄粘稠、带着强烈芥末味和天竺葵味的油状液体,
猛地从破口处喷射出来。“我操!啥玩意儿这么冲!”小刘被呛得连退几步,
脸上、手臂上都被溅上了不少油滴。旁边的几个伙计也吸入了这股古怪的气味,
纷纷咳嗽起来。“妈的,原来是装化学原料的桶,漏了!”赵老板捂着鼻子骂了一句,
“真倒霉,赶紧处理了!”他们用水冲洗了地面,又把沾到液体的手臂随便擦了擦。
那味道虽然刺鼻,但似乎也没立刻怎么样。夏日下午的闷热让人汗流浃背,
小刘觉得皮肤有些发痒,以为是汗水蜇的,并没太在意。他并不知道,就在那一刻,
恶魔的种子已经种进了他的身体。那喷溅出的,
正是“毒气之王”芥子气和它的“帮凶”路易氏气的混合液体。
02 无声的燃烧第一个感到不对劲的是小刘。下班回家后,他眼睛开始剧烈地刺痛、流泪,
像是被人揉进了辣椒面。他以为是切割时进了铁屑,拼命揉搓,结果情况越来越糟。接着,
他裸露的皮肤,凡是沾到那油状液体的地方,开始出现大片不正常的红斑,奇痒难忍。
他抓挠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皮肤上迅速起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泡,晶莹透亮,
大的像鸡蛋,连成一片。水泡破裂后,流出黄色的脓水,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再次被感染,
起新的水泡。皮肤开始溃烂,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缓慢地灼烧。几乎是同时,
废品站的赵老板、当时在场的几个伙计,甚至包括运输罐子的张大爷,
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眼睛红肿、视力模糊、剧烈咳嗽、皮肤起泡溃烂、恶心呕吐。
恐慌开始蔓延。他们被紧急送往市医院。起初,医生们也感到困惑,这像是严重的化学烧伤,
但什么化学品如此厉害?询问接触史,所有人都提到了那五个奇怪的金属罐。消息传开,
工地上的老李和工友们也吓坏了,虽然他们没直接接触液体,但都近距离看过、摸过罐子,
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每个人。很快,工地附近的一些居民也开始出现不适,
毒气以空气、水、土壤为媒介,开始了它无声的狩猎。医院里,病患的数量在增加,
症状急剧恶化。痛苦的呻吟声充斥着病房。患者的皮肤大面积糜烂、坏死,
眼皮溃烂得无法睁开,呼吸道黏膜脱落,导致呼吸极度困难。
高烧、呕吐、器官衰竭的迹象陆续出现。8岁的小女孩妞妞,
是那天下午在废品站附近玩耍的孩子之一。她只是好奇地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热闹,
吸入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毒气。如今,她躺在病床上,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布满可怕的水泡,
呼吸微弱,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她的母亲守在床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医学专家们火速会诊,结合症状和接触物描述,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清晰。最终,
经过严格的检测,谜底揭晓:芥子气混合路易氏气中毒。——“8·4毒气事件”,
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侵华日军遗留化学武器伤人事件,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曝光在世人面前。最终,44人中毒,最小的受害者妞妞,因多器官衰竭和脑神经损伤,
在极度痛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那一年,距离抗日战争胜利,已经过去了58年。
和平年代的天空下,战争的遗毒,依然能轻易夺走一个花苞般稚嫩的生命。
03 炼狱般的治疗确诊,仅仅是漫长苦难的开始。对于芥子气中毒,没有特效解药。
治疗过程,本质上是一场与毒素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残酷拉锯战,其过程本身,
不啻于另一种酷刑。小王、小刘和其他受害者们,首先要面对的是“清创”——通俗讲,
就是剜掉被毒剂侵蚀的烂肉。每天,医生都要用手术刀和纱布,
将他们身上坏死、溃烂的组织一点点清除掉。麻药的效果在巨大的创面上显得杯水车薪。
换药更是如同上刑。纱布往往和新生出的肉芽组织粘连在一起,每一次撕下,
都像是活生生撕掉一层皮。病房里时常传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哀嚎。
一个壮硕的工人汉子,疼得浑身痉挛,用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墙壁,哭喊着:“让我死吧!
杀了我!太疼了!”护士们一边流泪,一边努力按住他。小王躺在病床上,
整个人被绷带裹得像一具木乃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
皮肤上是无休无止的灼痒和刺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放在慢火上炙烤的肉,
意识在疼痛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曾无数次想过放弃,
但看着床头以泪洗面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他又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三个月,
如同三个世纪。当大部分人终于勉强出院时,
他们带走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和一段永不磨灭的恐怖记忆。但痛苦,并未留在医院。
芥子气的后遗症是终身性的,如影随形。小刘的视力永久受损,畏光,流泪,
看世界总是蒙着一层昏黄的雾,再也分不清鲜艳的色彩。曾经灵巧的双手,如今布满疤痕,
颤抖着,连筷子都拿不稳。一位中毒较深的老工人,肾脏严重受损,小便失禁。家里、车上,
随时备着成人纸尿裤。尊严,在病魔面前荡然无存。他变得沉默寡言,拒绝一切访客,
把自己封闭在绝望的孤岛上。妞妞的同龄人背起书包走进了新学期,而她,
因为脑神经受损和免疫力极度低下,被迫辍学。她的记忆力变得很差,
有时甚至认不出自己的父母;一场小小的感冒都可能引发严重的并发症,需要住院治疗。
她的童年,在2003年那个夏天,被彻底定格在了病痛之中。04 追索罪魁惨剧发生后,
举国震惊。中国政府迅速行动,外交部立即照会日本政府。最初的回应,是推诿和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