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课的铃声像是催命符，撕破了校园清晨那层薄薄的宁静。高二三班的教室后排，
周浩的头猛地向下一点，又硬生生抬起来。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
视野里黑板上的三角函数公式扭曲、模糊，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鬼画符。
昨晚帮邻居王奶奶修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弄到太晚，拆装了三遍才找到那个虚焊的点，
困意此刻像潮水一样灭顶而来。他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视线，轻蔑的，厌烦的，看好戏的。
前排学习委员李薇微微侧身，与同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那抹讥诮清晰可见。
周浩把脸往校服领口里又埋了埋，袖口上，一小块深色的机油污渍像一块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周浩！”冰冷的呵斥声炸响。半截粉笔头带着精准的恶意，“啪”地砸在他额角，
碎成一小撮白末。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又睡？
我讲的是高考重点！你倒好，把教室当卧室了？看来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你坐得是相当安稳，
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压抑的低笑声在教室里滚过。周浩没吭声，手指蜷缩起来，
指甲缝里还有昨晚没能彻底洗净的黑灰。他沉默地抬手，擦掉额角的粉笔灰，
那一点细微的痛感，远不如这些话刺人。“烂泥扶不上墙。”老师低声啐了一句，
转身继续板书，粉笔砸在黑板上，吱呀作响，仿佛每一笔都是对他智商的嘲讽。
周浩重新趴下，却再也睡不着。手指悄悄探进桌肚，
触碰到那冰冷、坚实、沾满厚重油污的金属——他那把最顺手的梅花扳手。
指腹摩挲着棱角分明的金属齿，那些被公式和定律搅成一团糨糊的脑子，
奇异地慢慢清晰、镇定下来。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无人可见的狭小空间里，
触摸这些冰冷的、不会嘲笑他的铁家伙，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稀薄的安宁和自我。下课铃响，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牢笼。走廊的公告栏前照例挤满了人，
月考成绩单新鲜出炉。毫无悬念。最后一行。周浩。总分低得可怜，物理成绩尤其惨不忍睹。
“哟，稳如泰山啊，浩哥！”体育委员赵强使劲捶了一下他的背，笑声洪亮，
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周浩踉跄一步，头埋得更低，闷声不响地往厕所走。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哗哗冲下，他掬起水，狠狠搓着脸，试图洗掉那份挥之不去的困倦和难堪。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只有那双手，指节因为长期用力而显得有些粗大，
掌根覆着薄薄的茧，指甲缝里嵌着顽强的黑色油污，
诉说着与这个书香校园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铃响后，
进来的却不是那个总是面色疲惫、看见他就下意识皱眉的老班。站在讲台上的是个生面孔。
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灰色长裤，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的眼睛。“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陈静。
”她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李老师家里有些事，暂时不能带班了。
接下来的时间，由我来和大家一起度过。”她的目光平和地扫过全班，
在接触到最后一排那个孤零零、趴在桌上的身影时，没有过多的停顿，
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常见的审视或失望，就像看一个最普通的学生。周浩心里却莫名一紧。
新老师？意味着新的规矩，新的观察，新的……可能到来的麻烦。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桌肚里的扳手，那冰冷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底气。陈静开始讲课，
是语文课。她讲苏轼的《定风波》，声音不疾不徐，
试图将那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注入到沉闷的课堂里。但周浩听不进去。他的心思，
全沉在桌斗里那本被他翻得卷边破烂的《汽车发动机电控系统原理》上。
指尖在桌板下无声地比划着，模拟着线路的走向，传感器的连接。
突然——整个教室的灯光猛地熄灭！窗外阴云密布，天色晦暗，
教室瞬间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昏暗。“啊！”几声女生的惊叫短促地响起。“安静。
”陈静的声音第一时间稳住场面，“可能是线路故障或是跳闸。班长，
麻烦你去办公室问一下情况。其他同学坐在自己位子上，不要慌乱，不要走动。”黑暗中，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弥漫。周浩感觉到旁边有人影移动，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
是陈静打开了手电功能，正小心地沿着过道往前走，大概是想查看一下电闸或者窗户的情况。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砰——哗啦！”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金属重重砸在地面、书本散落的刺耳声音，源头正是周浩的课桌。“周浩！
你搞什么！”邻座的男生立刻尖声叫起来，“你把陈老师的包碰倒了！
”手机光束瞬间打过来。陈静快步走近，微蹙着眉：“没事吧？
有没有东西摔坏……”她的话音，在光束清晰地照亮地面情形的刹那，戛然而止。
她的帆布手提袋倒在地上，
几本崭新的教材和一本看起来用了很久、贴满便签的备课笔记散落出来。而就在旁边，
一把长长的、沉甸甸的金属扳手赫然躺在水泥地上，通体黝黑，沾满了黏腻厚重的深色机油，
在手机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那污浊的油污，毫不客气地蹭在了她笔记摊开的扉页上，
留下几道肮脏的、刺眼的印痕。教室里死寂了一秒。随即，更大的骚动爆开。“扳手！
他带扳手来学校！”“天哪！这么多油！他想干什么？
”“是不是凶器啊……”“早就说他不是好东西……”议论声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周浩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瞬间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蹲下身，
不是先去捡那些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教材和显然极其重要的笔记，
而是第一反应扑向那把扳手，像护住幼崽的野兽，死死将它攥紧在怀里，
油污瞬间沾染了他的校服前襟和手掌。他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面对那些惊恐、怀疑、厌恶的目光，尤其是眼前新老师震惊而沉默的脸，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当场擒获的屈辱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声音粗嘎得厉害，
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绝望的辩解，冲口而出：“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坏学生！我、我就是喜欢修东西！真的！”灯光就在这一刻，“啪”地一声，
全部恢复明亮，刺眼的白炽光照亮每一个角落，也将他满脸的狼狈、无助，
那双沾满油污、无所适从的手，以及那双因为极度害怕误解而通红的眼睛，暴露无遗。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陈静，
等待着预料之中的雷霆震怒——弄脏如此重要的教学资料，携带“危险器械”，
顶撞课堂纪律，任何一条都足够请家长甚至记过。
陈静没有立刻去看她那本被油污毁了的笔记，也没有去看散落一地的书。她的目光，
落在周浩死死抱在怀里的扳手上，
落在他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布满新旧油污和细微伤痕的手上，最后，
定格在他那双眼睛上——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了，有恐惧，有倔强，
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自己所爱之物的维护，还有一种……快要破碎的恳求。
那不是一个“坏学生”的眼神。那是一个守着唯一珍宝、生怕被夺走的孩子的眼神。
她静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周浩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
在全班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缓缓蹲下身。她没有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而是伸出手，
非常轻地拍了拍周浩紧绷的、几乎在发抖的肩膀。她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响彻落针可闻的教室：“没事。喜欢修东西，不是坏事。先起来。”周浩愣住，
像是没听懂。陈静已经站起身，对班长说：“维持一下秩序，大家先自习。”然后，
她看向还僵在地上的周浩，语气平静，“周浩，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办公室很安静，
其他老师大概都去上课了。陈静让周浩坐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拿出纸巾，
仔细擦拭笔记封面和书页上的油污。油渍顽固，只能淡化，无法完全消除。周浩低着头，
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油污把校裤也蹭脏了。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训斥和处罚的准备。
“那扳手，”陈静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是你常用的工具？”周浩猛地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