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灶冷灯灭,异世寒窑
眼前那口用了十几年、边缘都磨出金属本色的炒锅,在昏黄后厨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油腻腻的光晕。
锅里翻腾的辣椒炒肉发出“滋啦”的爆响,香气本该诱人,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恶心。
他左手死死抵住冰冷的灶台边缘,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右手机械地翻炒着。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跳跃的火焰和翻飞的肉片幻化成妻子洪萍担忧的脸庞,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心疼。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出儿子强强发来的短信:“爸,别太拼了,我和妈等你回家吃饭呢。”
回家……那个租来的、狭小却被他用爱布置得无比温馨的小窝。
洪萍一定又在灯下缝补着什么,强强大概在书桌前和作业较劲……他们都在等他。
他得把这最后一单做完,结了账,就能给强强买那双他看了很久的球鞋……“呃……”一阵尖锐的绞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捏。
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炉火的咆哮、排风扇的轰鸣、前厅隐约的喧闹——瞬间被抽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向后倒去,后脑勺似乎磕在了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油烟味,以及无边无际、啃噬骨髓的愧疚——萍,强强……对不起……爸这次……又要食言了…………冷。
刺骨的、仿佛要冻结灵魂的寒冷,取代了后厨的闷热。
饿。
火烧火燎的、让胃袋疯狂痉挛抽搐的饥饿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着内脏。
这两种感觉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郝强的意识上,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空瘪的腹腔,带来一阵钻心的绞痛。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好几息才勉强聚焦。
入目的,不是熟悉的后厨油腻天花板,而是低矮、扭曲、由粗糙的原木和茅草胡乱搭建的屋顶。
几缕惨淡的、灰白色的天光,从茅草缝隙里顽强地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密集的尘埃。
屋顶角落,一个破洞尤为显眼,寒风正肆无忌惮地从那里灌入,发出呜呜的悲鸣。
身下传来硬物硌人的触感,他微微侧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薄薄干草的光秃秃土炕上,所谓的“褥子”只是一层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麻布。
冰冷的土炕寒气首透骨髓。
这是哪里?
拍戏?
恶作剧?
还是……就在他茫然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刘禾……我叫刘禾……十五岁……颍川郡……阳翟县……刘家村……阿爹……前年服徭役修河堤……没回来……阿娘……病了……躺了很久……妹妹……丫丫……饿……没粮了……断粮三天了……冷……好饿……阿爹……阿娘……救救我……”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绝望的哭喊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一个瘦骨嶙峋、脸色青灰的少年,蜷缩在这冰冷的土炕上,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饥饿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郝强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件同样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粗麻短褐,***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皮肤粗糙黝黑,沾满污垢,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肋骨清晰可见。
这绝不是他那个被油烟浸润、虽不算健壮但也结实有力的身体!
一股寒意,比这破屋里的寒风更甚,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穿越?
借尸还魂?
还是……死后的世界?
腹中那火烧火燎、如同刀绞般的饥饿感,和身体无处不在的虚弱冰冷,是如此的真实而残酷。
这不是梦!
那个叫刘禾的少年的记忆碎片,那深入骨髓的饥饿与绝望,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他,郝强,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厨师,为了养活妻儿,在油腻的后厨耗尽心力,最终累死灶台。
再睁眼,竟成了汉代一个同样濒临饿死的寒门少年!
前世被所谓的亲戚朋友掏空积蓄、榨干心血,憋屈致死;此生开局便是家徒西壁、亲人垂危、自身难保的赤贫地狱!
老天爷,你玩我呢?!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郝强冰冷的胸腔里翻涌、沸腾!
他想怒吼,想质问,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只发出几声嘶哑难辨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从土炕的另一头传来。
郝强,或者说刘禾,艰难地扭过头去。
借着破洞透入的微光,他看见土炕靠近墙角的位置,蜷缩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个同样瘦得脱了形的妇人,头发枯槁如乱草,脸上布满污垢和病态的潮红,紧闭着双眼,身上盖着一层更薄更破的麻絮,整个人在无意识的寒冷中瑟瑟发抖。
那是“刘禾”的母亲——刘张氏。
在土炕靠墙根冰冷的地面上,铺着更少的干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身上盖着几件破衣服,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那是“刘禾”年仅八岁的妹妹——刘丫。
记忆碎片里关于“家”的凄惨画面,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断粮数日,母亲病重,妹妹年幼,唯一的男丁“刘禾”也刚刚在饥饿中咽气……这哪里是家?
分明是一座活死人墓!
前世的憋屈,此生的赤贫绝境,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压在郝强的心头。
他死死咬住干裂的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了一瞬。
不!
不能认命!
前世他郝强为了所谓的亲情、友情,把自己和妻儿拖入泥潭,最后累死在后厨,留下洪萍和强强孤儿寡母,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和悔!
难道重活一世,老天给了他一个更年轻的身体,就是为了让他在这破草屋里再活活饿死一次?
让他再次辜负心中最重要的人?
洪萍温柔的笑脸,强强日渐挺拔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萍……强强……”他无声地呢喃着,浑浊的眼睛里,那几乎熄灭的光芒,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憋屈?
赤贫?
绝境?
他偏不信这个邪!
前世他郝强能靠一把菜刀在餐饮业摸爬滚打养活家人,今生他同样能在这陌生的时代,用他唯一引以为傲的手艺——厨艺,杀出一条活路!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荣华富贵,只是为了活着!
为了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为了有朝一日,或许……或许还能有再见她们母子的渺茫希望!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响。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妻儿刻骨的思念,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那冰冷的土炕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泥土地上。
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
他扶着冰冷的土墙,一点一点,艰难地撑起这具虚弱到极点的身体。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耗尽力气,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恶魔的利爪,撕扯着他的意志。
但他眼中,那簇名为“不屈”的火焰,己然点燃。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扇用几根歪斜木棍勉强拼凑、透风撒气的破门。
门外,是汉代冰冷而陌生的天空,也是他绝境求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