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得发白的墙壁上贴着卡通贴纸,米老鼠的耳朵被磨得泛黄,像一块块褪色的创可贴。
小宇的指尖沿着墙缝游走,对消毒水味毫无反应,却在电子叫号屏变红时突然捂住耳朵——那声“叮”在他听来或许是炮弹炸裂的响动。
陈志远攥着病历本,指节抵着“既往史”那栏的空白处。
他今早特意给儿子换上纯棉T恤,袖口却还是被小宇咬出了毛边。
“贾主任看诊起码二十分钟。”
他划着手机上的流程图,“我们排在第七个,前面有个ADHD的案例很典型。”
林珊数着小宇的呼吸频率。
候诊区塑料椅的间距太近,男孩的膝盖不断撞到前座孕妇的后腰。
当第西次碰撞发生时,孕妇丈夫投来刀锋般的视线,陈志远立刻按住儿子双腿,力道大得牛仔裤绷出苍白的指印。
“社交障碍。”
他凑到林珊耳边低语,鼻息喷在她颈侧像某种数据流,“你看他根本不看别人的眼睛。”
小宇突然挣脱束缚,扑向垃圾桶上旋转的矿泉水瓶盖。
他趴伏的姿势让林珊想起纪录片里瞄准猎物的雪豹,那种全神贯注的精准与病房里东张西望的普通患儿截然不同。
贾主任的助理出来喊号时,男孩正用门牙测试瓶盖的螺纹深度。
“陈小宇?”
助理医生低头核对名单,目光扫过陈志远紧绷的脸和林珊攥紧的背包带,“请跟我来。”
诊室窗帘拉着,投影仪在墙上投出Rutter量表的光斑。
贾主任的圆珠笔在“刻板行为”项打了三个勾,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让林珊胃部抽搐。
小宇被安排在角落玩积木,但他只是把红色方块排成首线,对助理医生递来的小熊玩偶视若无睹。
“李医生的初诊报告我看了,CARS评分32,确实符合中度自闭症谱系障碍的特征。
不过,我需要再确认一些细节。”
贾主任的镜片反着光,边翻着病例边说着。
陈志远迅速掏出手机:“贾主任,您看看这个——”他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小宇在客厅疯狂撕扯窗帘,陈志远的画外音怒吼着“停下!”
贾主任皱眉观察道:“这种爆发性情绪常见于ASD患儿,尤其是当他们被迫中断刻板行为时。
你们平时怎么处理?”
“我一般会哼《小星星》,有时候能让他平静下来……但最近越来越难了。”
林珊忙低声回道。
贾主任点着头:“自闭症儿童对特定节奏或触觉***可能有特殊反应,音乐疗法确实是一种干预方式。”
他转向小宇,观察男孩排列积木的精确间距,“他平时对数字或规律性的事物特别执着吗?”
林珊突的像想起了什么,答道:“他能背地铁站名,按顺序一个不差……但教他系鞋带,三年都没学会。”
陈志远紧跟着插话:“贾主任,我查过资料,有些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智商超常,会不会是测试误差?
他两岁就能背圆周率后30位!”
贾主任平静地看着手里的报告:“韦氏测试71分确实偏低,但自闭症的认知能力往往呈现‘拼图式’发展——某些领域超常,某些领域严重滞后。”
他示意助理递来ADOS评估表,“我们需要更系统的行为观察。”
助理医生蹲下身,试图与小宇互动:“小宇,能把小熊递给我吗?”
男孩依旧专注于积木,手指在红色方块边缘来回摩挲,仿佛在确认某种触觉反馈。
贾主任用笔记录完,抬头看向陈志远:“共同注意力缺失,典型的社会性沟通障碍。”
陈志远绷紧下颌,问道:“国外有研究说fMRI能定位神经发育异常,贾主任,您觉得有必要做吗?”
贾主任摇了摇头:“目前神经影像学对自闭症诊断仍是辅助手段,临床评估才是金标准。”
他指向小宇,“比如他现在这个行为——”男孩突然抓起积木敲击桌面,节奏竟与诊室空调的嗡鸣同步,“这不是调皮,而是感觉统合失调的表现。”
林珊颤着声音问:“如果确诊……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贾主任合上文件夹:“‘最坏’这词不准确。
自闭症是谱系障碍,有人终身需要照料,也有人能独立生活。
关键在早期干预——”他顿了顿,“您丈夫拍的视频虽然激烈,但至少证明孩子对视觉***有反应,这反而是干预的切入点。”
陈志远突然站起:“您的意思是,他还有救?”
贾主任微笑着回道:“不是‘救’,是‘引导’。
比如他迷恋旋转物体,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设计感统训练。”
他递给林珊一份手册,“燕大医疗的ABA课程下周开班,建议先试听。”
小宇突然冲过来撕碎了手册。
纸页纷飞中,林珊抓住他手腕时摸到微弱的脉搏,快得像蜂鸟振翅。
男孩挣脱后开始用头撞文件柜,每一声都像锤在贾主任的学术尊严上。
贾主任后退半步,眼镜滑到鼻尖,朝着助理喊道:“先……先确保他安全!”
助理医生试图用软垫挡住柜角,却被小宇一肘撞开。
男孩的额头己经泛红,可他的眼神却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昆虫,毫无痛觉地持续撞击着。
陈志远嗓音撕裂着大声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干预的切入点?!”
他一把拽住儿子衣领,却被小宇反手抓出三道血痕。
林珊扑过去用身体隔开父子俩,后背撞上诊疗床的金属栏杆,疼得眼前发黑。
贾主任对助理低声道:“准备镇静剂,按体重计算……”可小宇突然停下,盯着自己掌心的纸屑——那是宣传手册封面的一角,钴蓝色的色块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他的呼吸渐渐与空调嗡鸣同步,指尖神经质地摩挲着纸缘。
林珊颤抖着伸出手:“小宇,看这个蓝色……”她抓起被撕剩的手册递过去,男孩却突然将纸片塞进嘴里咀嚼。
贾主任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这位邹晓冰的得意门生,此刻和所有普通父亲一样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