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自己成了祖父，用铁锹一次次砸向一个女人的头颅。我以为那是梦，
毕竟我最敬爱的祖父，是一代书法大家，德高望重。直到我回老家整理祖父遗物，
翻出他年轻时的照片，背景赫然就是我梦中的那座灯塔。照片背面，
是他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字：“埋葬她，也埋葬秘密。”1我开始做那个梦，
是在祖父去世的第七天。梦里没有脸，只有一双手。一双骨节分明，常年握笔，
指腹和虎口处覆着薄茧的手。那是我祖父的手。但这双手没有在写字，
而是紧紧攥着一把沾满湿泥的铁锹。海风腥咸，卷着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我“看”着那双手，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地面上蜷缩的黑影。每一次落下，
胸腔里都涌起一股暴虐又解脱的快感。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月光皎洁，城市静谧。没有海，没有灯塔，更没有杀人现场。我从未去过海边，
甚至有些怕水。我最敬爱的祖父季怀远，是海城有名的书法家，一生温文儒雅，与人为善。
他上周因病去世，葬礼办得风光体面，无数人前来吊唁，追忆他的品行和才华。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怎么会和梦里那个残暴的凶手扯上关系？我把这归结于压力太大。
可同样的梦，一夜比一夜清晰。我开始“看”到更多的细节。废弃的灯塔，斑驳的墙皮，
螺旋上升的铁质楼梯。还有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她穿着一条碎花长裙，
乌黑的长发被雨水和血污粘在惨白的脸上。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最让我恐惧的，
是梦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快感。杀戮的快感。我开始失眠，白天精神恍惚，工作频频出错。
镜子里的我，黑眼圈浓重，眼神涣散。死党陈宇看不下去了。“小默，你这都几天没出门了？
”“你就是太想念季爷爷了，我懂。”“但人不能总陷在里面，要不我们出去旅个游，
散散心？”我摇摇头。这不是思念，是折磨。我最终还是预约了心理医生。诊室里，
沈医生听完我的叙述，温和地推了推眼镜。“季先生，亲人离世，
常常会诱发潜意识中一些被压抑的暴力想象，这在临床上并不少见。”“暴力想象？
”我抓住这个词。“是的。”他解释道：“也许你对祖父的离去，内心深处存在着某种愤怒，
而这种愤怒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投射在了梦境里。”他给我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建议我多放松。
我拿着药走在街上，感觉无比荒谬。愤怒？我爱我的祖父，敬重他，怎么会对他有愤怒。
梦里的感觉，不是我的。绝对不是。2周末，我妈刘清打电话给我，让我回老宅一趟，
整理祖父的书房。“你爸睹物思人，一看你爷爷那些东西就难受。”“你从小就跟你爷爷亲，
你去收拾吧。”老宅在郊区，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祖父的书房朝南，阳光很好。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最喜欢的墨香。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我眼眶一热。
那个会拉着我的手，教我写“厚德载物”的老人，真的不在了。我强忍着悲伤，
开始整理书架。祖父一生藏书万卷，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在一个上了锁的黄花梨木盒子里，
我找到了一本旧相册。相册里大多是祖父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意气风发，俊朗不凡。
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的指尖猛地一僵。照片上，年轻的祖父穿着白衬衫，
倚靠在一座灯塔的栏杆上。那座灯塔，斑驳的墙皮，独特的塔顶形状，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沉了下去，颤抖着将照片取下来。照片背面，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字，笔锋凌厉，
力透纸背。“埋葬她，也埋葬秘密。”落款，是祖父的名字。季怀远。我拿着照片冲下楼时，
手脚冰凉。我爸季建宏和我妈刘清正坐在客厅喝茶，见我脸色煞白地下来，我妈皱了皱眉。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我将照片拍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发抖：“这是什么意思？
『埋葬她』，『她』是谁？”茶几上的杯子被震得一跳，茶水溅了出来。
我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没有看照片，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
我妈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将它翻了过去，背面朝上。她的动作太快，
快得像一种本能的掩饰。“什么她不她的，”她强作镇定地说，
“你爷爷年轻时喜欢写点酸诗，故作高深，谁知道是什么意思。”“那这个灯塔呢？
”我追问，“我从来不知道爷爷去过海边，可这个地方，我每晚都梦到！
”我将那些血腥的梦境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几乎崩溃：“我梦见爷爷杀了人，
就埋在这座灯塔下面！爸，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缓缓站起身，他比我高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我以为他会震惊，会愤怒，
会说我疯了。但他没有。他只是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我爸的声音寒冷：“季默！
你想毁了你祖父一生的清誉吗？”3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说的是杀人，
是一条人命。可我爸在意的，却是祖父的清誉。我妈也站了起来，她没有扶我，
而是迅速将那张照片收进自己口袋。她厉声斥责：“你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
做什么噩梦都当真！”“你爷爷是什么人，海城谁不知道？他会杀人？
你这是在往他坟上泼脏水！”他们的反应，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
只有被戳破秘密的恼羞成怒。我的心一点点往下坠。“所以……”我喃喃自语，“是真的？
”“祖父他……真的杀了人？”“住口！”我爸暴喝一声，指着我的鼻子，“我警告你，
季默，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你祖父是为了这个家，你敢毁了他，我就先毁了你！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和狠戾。那一瞬间，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不是我的父亲。这是一个秘密的守墓人。我被他们关在了老宅。
手机被没收，房门被反锁。我听见我妈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小默，你就当不知道，
好不好？”“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那个女人……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爷爷一时糊涂。
”“你忍心让你爷爷死了都不得安宁，让我们季家成为全海城的笑话吗？”她的话，
证实了我所有的猜测。原来真的有“那个女人”。祖父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梦境变本加厉。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她很年轻，
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凄厉地哭喊着，
叫着祖父的名字。“怀远！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怀了你的孩子！”孩子？我的心猛地一抽。
梦里的“我”，也就是年轻的祖父，听到这句话后，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随即，
更疯狂的暴虐涌了上来。铁锹落下的声音，沉闷而绝望。我从梦中惊醒，浑身虚脱，
吐了一地。原来，那不仅仅是一条人命。是两条。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趁着半夜，
用床单拧成绳子，从二楼的窗户爬了下去。夜色深重，我摔在楼下的草坪上，崴了脚，
疼得钻心。但我顾不上，一瘸一拐地逃离了那个名为“家”的囚笼。我没有去朋友家，
也没有去酒店。我去了陈宇的公寓。他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小默？你怎么了？
”“你爸妈说你不舒服，在老家休养。”我放声大哭。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从梦境到照片，
再到我父母的囚禁和威胁。陈宇轻轻拍着我的背，眉头紧锁。
“你是说……季爷爷他……杀了人？”“我不确定。”我哽咽着：“但这一切太真实了。
”“陈宇，我脑子里全都是那些画面，我快要疯了。”“别怕，别怕，有我呢。
”他柔声安慰我：“也许只是巧合，你别自己吓自己。”“明天我陪你回趟家，
跟你爸妈好好谈谈，把事情问清楚。”那一晚，我睡在陈宇身边，却依然噩梦缠身。第二天，
陈宇陪我回了家。我爸妈看到我，脸色铁青。看到我身后的陈宇，
我爸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小默，你太不懂事了！”我妈上来就拉住我，
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是为你好，怕你胡思乱想，才让你静一静。
”“你怎么能从窗户上跳下去？万一摔着了怎么办？”她绝口不提囚禁的事，
把一切都说成了“为我好”。陈宇在一旁打圆场。“叔叔阿姨，小默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你们别怪他。”“那张照片能不能让我看看？也许真是什么误会。
”4我爸和我妈对视了一眼。最终，我爸从书房里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陈宇。“小陈，
你是明事理的人，你帮我劝劝她。”我爸叹了口气，一脸的疲惫和无奈。“他爷爷一生清白，
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这行字，就是他年轻时摘抄的句子，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陈宇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然后又递给我。“小默，你看，这字迹虽然是你爷爷的，
但下面没有落款日期，说不定就是随手写的。”“而且这座灯塔……我好像在网上见过，
是个废弃的景点，很多人去打过卡的。”他的话，和我父母的说辞如出一辙。我看着他，
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陈宇，”我轻声问，“你也不信我？
”陈宇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觉得，
我们不能凭一个梦和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去怀疑一个已经去世的长辈。这对季爷爷不公平。
”他顿了顿，又说：“小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吗？为了你和你的家人，别再查下去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却一片冰凉。他不是在帮我。
他是在和我的父母一起，劝我息事宁人。我被陈宇带回了他的公寓。表面上，我们和好了。
晚上我趁他睡着，偷偷用了他的电脑。我在网上搜索那座灯塔。陈宇说得没错，
那座位于东海角的废弃灯塔，在一些小众驴友圈里小有名气。网上有很多人发的照片，
和我手里的那张背景一模一样。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我不死心，
又开始搜索几十年前海城的失踪人口案件。时间范围，我定在了祖父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
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信息繁杂，如大海捞针。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一条不起眼的旧新闻标题，抓住了我的眼球。“本地女青年苏蔓失踪逾一月，
家人悬赏求线索。”报道很简单，只有几行字，说一个叫苏蔓的二十岁女青年，
在1985年夏天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新闻配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很甜。最重要的是，她的右眼眼角下，
有一颗清晰可见的泪痣。和我梦里那个女人的位置，一模一样。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5我把那篇报道保存了下来。苏蔓。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梦里那个女人，终于有了姓名。
我需要更多关于她的信息。第二天，我请了假，说身体不舒服。然后，我去了市图书馆。
在旧报纸阅览区，我花了一整天时间，翻阅了1985年下半年所有的《海城晚报》。
关于苏蔓的报道，后续还有几篇。她的家人登报寻人，她的朋友接受采访，
都说她失踪前没有任何异常。她在一个纺织厂上班，性格开朗，人缘很好。
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新闻，是在她失踪三个月后，警方宣布，因毫无线索，此案转为冷案处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在其中一篇报道的角落，
我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苏蔓失…踪前，曾对朋友提起，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对方很有才华，
是个“写字的”。写字的。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祖父季怀远，海城最有名的“写字的”。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有关系。我的调查，似乎被我父母察觉了。一天晚上，
我爸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语气严厉：“季默，你是不是还在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心里一惊：“没有。”“没有？”他冷笑一声，“你公司的王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说你最近状态很差，还请了好几天假。季默，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我没想到，
他竟然会找到我公司去。“爸，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工作？”我气得发抖。
“凭我是你爸！”他吼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听话，就给我从公司辞职，滚回家里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这个家！”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想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把我彻底控制住。我挂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陈宇走过来：“又吵架了？叔叔也是关心你。
小默，你听我一句劝，别再犟了。”“你让我怎么不犟？”我回头看着他，“那是一条人命！
可能还是两条！就因为那个人是我爷爷，我就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陈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那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就算是真的，
你现在翻出来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你家名声扫地，让你爸妈被人戳脊梁骨，
还有什么好处？”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我心里。“所以，在你看来，真相不重要，
名声才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气：“我只是觉得，人要往前看。
”“你这样纠结过去，折磨的只有你自己和身边的人。”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