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重逢冯才时，他正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三位伴娘之间。
作为伴郎的他抽空凑近我耳边：“路遥啊，有人喜欢你就该磕头谢恩了，
毕竟你这长相...”我笑着把他香槟杯里的酒换成浓醋，敬酒时他当众喷了出来。
当晚收到他27条语音轰炸，最后一条却带着哭腔：“你从来不知道，
我为什么总在你要放弃时出现...”---婚礼现场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涂着金粉的茧，
把人严严实实裹了进去。空气里全是香槟甜腻的气泡味、女士们混杂的香水味，
还有那种属于喜庆场合特有的、略带浮夸的欢声笑语。路遥端着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橙汁，
靠在宴会厅角落那根巨大的罗马柱旁，觉得自己像颗误入珍珠贝里的砂砾，格格不入，
还有点硌得慌。新娘李燕是她的大学室友，
曾经挤在一张床上分享一包辣条、半夜捂着嘴聊心事的交情。如今她穿着圣洁的缎面婚纱，
挽着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脸颊泛着光，眼底盛满幸福，挨桌敬酒。路遥由衷地替她高兴，
只是这满场的热闹和陌生，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企图降低存在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喧闹的人群，然后，猛地定格。伴郎团里，
那个人太扎眼了。冯才。他甚至不是主角，只是四个伴郎之一，
但那副游刃有余、仿佛他才是全场焦点的姿态，硬是让他周围的空间都亮堂了几分。
一套伴郎礼服被他穿得骚包无比，领结微微扯开，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敞着，
手里晃着香槟杯，正侧着头，跟身边一位穿着浅粉色伴娘裙的女孩说着什么。
那女孩被他逗得掩嘴直笑，眼波流转，脸颊飞红。路遥的胃里轻轻抽搐了一下。不是疼痛，
是一种类似条件反射的腻味。暑假那两个月在KTV卖酒的记忆，
混着烟味、酒臭、劣质香水以及昏暗逼仄的包间气息，猝不及防地涌回鼻腔。
冯才是那里的小领导，管着她们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他喜欢捏着嗓子，
用那种黏糊糊的、带着点施舍意味的语调说话：“小路啊，
这瓶黑桃A送不到888那位大哥手里，你这半个月可就算白干咯？”、“哭？哭有什么用？
笑，给我笑甜点！客人买你酒是看你笑，不是看你哭丧脸！”他总有无数的道理，
站在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高地上，对她们挑三拣四，评头论足。路遥迅速别开脸，
希望他没看见自己。她盯着杯子里澄黄的橙汁，心里默数，希望婚礼流程快点走完。
然而那股混合着古龙水和烟草的、刻意营造出来的气息，还是不由分说地逼近了。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不容错辨的热度。“哟——这不是我们路遥妹妹吗？”声音拖长了，
带着夸张的惊喜，尾音上扬，黏腻得让人想起夏天变质了的甜羹。路遥不得不抬起头。
冯才不知何时脱离了伴娘们的包围圈，溜达到了她这边。他站得很近，近乎冒犯的距离，
那双看惯了风月的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溜了一遍，像在评估一件不甚满意的商品。他嘴角勾着，
那笑容弧度标准，却毫无温度。“好久不见啊，路遥妹妹。差点没认出来，变样了啊。
”他熟稔地寒暄，仿佛他们是多么久别重逢的老友。路遥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希望他能识趣点，自己走开。冯才显然不具备这种识趣的基因。他仿佛没看见路遥的冷淡，
自顾自地又凑近了些，那股香水和酒气的混合味道更浓了。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和李燕丈夫说话的伴郎之一，那是个看起来挺斯文的男人，
似乎偶尔会朝路遥这边看两眼。冯才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重新看向路遥时，
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混合了怜悯、戏谑和居高临下的“了然”。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热气呵在她耳廓上，带来一阵极其不适的痒意。声音压低了，
像毒蛇吐信，嘶嘶作响，每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恶意：“我说呢……路遥啊，不是才哥说你，
”他啧了一声，仿佛多么推心置腹，“有人喜欢你呢，你就该磕头谢恩了，
祖坟冒青烟了知道不？毕竟……啧，咱就说凭你这长相条件，有人要真就不错了，挑什么呢？
嗯？”他说完，稍稍退开一点，观察着她的表情，
脸上那种“我是为你好”的虚伪表情纹丝不动，甚至带着点期待，期待看到她难堪、羞愧，
或者无地自容。路遥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猛地冲回大脑，耳膜嗡嗡作响。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叫嚣，
愤怒和一种深切的屈辱感交织着往上涌。
暑假里那些被他用言语反复践踏自尊的画面——他说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她不会来事，
说她“清高给谁看”，说她这条件能卖出酒去全靠他“照顾”——一瞬间全活了过来，
张牙舞爪地扑向她。她看着冯才那张写满“你该感恩戴德”的脸，
看着他眼底那丝毫不掩饰的、把她置于某种审美洼地进行挑剔的优越感。
极致的愤怒冲到顶点，反而诡异地沉淀下来。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像初春的冰水，
瞬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沸腾的情绪瞬间被封冻，大脑异常清晰。
她脸上甚至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不太自然，有点僵，但确实是在笑。她微微垂下眼睛，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打击到的、讷讷的语调：“……才哥说的是。
”冯才眼睛里的得意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看，他就知道，这丫头还是那么不上台面，
随便敲打两句就认不清北了。他享受这种完全掌控别人情绪的感觉，
尤其享受把那么点小小的“真相”像施舍一样扔过去，看对方手足无措地接住。
他志得意满地拿起旁边桌上自己刚放下的那杯香槟，准备再“教诲”两句。
路遥的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他那杯香槟上，
又快速扫过旁边自助餐台上摆放的、用来蘸海鲜的陈醋壶。那醋颜色深浓，
几乎和他杯子里浅金色的香槟一样高。电光石火间，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砸进她冷静得过分的脑海里。“才哥，”她声音更软了，
带着点不知所措，“我……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吧？你光喝酒……”冯才正得意，完全没设防，
挥挥手：“去吧去吧，还是路遥妹妹懂事。”路遥转身，脚步很稳，走向餐台。
她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点单薄，有点狼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仓皇逃离。冯才嗤笑一声，
彻底放松了警惕，转头又去寻找伴娘们的身影，
心里盘算着等下怎么继续享受这左拥右抱的快感。他甚至没留意路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觉得她似乎很快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旁边的阴影里。
司仪洪亮而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宣布接下来由伴郎伴娘团队代表上台，
向新人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并带领全场嘉宾共同举杯。灯光聚焦。冯才精神一振，
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领结，端起手边那杯“香槟”，
脸上瞬间挂上练习了无数次的、风流倜傥的笑容，和其他伴郎伴娘一起，
风度翩翩地朝主舞台走去。路遥站在原地，阴影完美地覆住了她。她抬起眼，安静地看着。
司仪把话筒递给了最为活跃的冯才。冯才毫不推辞，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
准备发表一番既能凸显自己又不失幽默得体的祝酒词。“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爱的朋友！
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李燕小姐和张伟先生的幸福时刻！作为他们的朋友，
我此刻的心情，呃——”他顿住了，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但箭在弦上，不容他细想。他举起酒杯，继续：“千言万语，化作最真诚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