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的冰点二零一四年的夏天，北京城像一座巨大的蒸笼。柏油马路被烈日烤得软化，
踩上去微微黏鞋底。我刚从法学院毕业，学士服还没完全叠进衣柜最底层，
手里攥着的毕业证书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卷。梧桐叶在头顶筛下碎金般的阳光，
却没能暖透我骨子里的青涩。我叫林薇，二十四岁，在同学都忙着庆祝毕业、投递简历时，
我却接到了一通彻底改变我人生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租来的小单间里整理法学书籍。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张和——小我两届的直系师弟。
“师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而脆弱，“我杀人了。”三个字，
像三块冰，砸得我瞬间清醒。手机险些从掌心滑落，我下意识地握紧它，
指节泛白：“你说什么？张和，这种玩笑开不得。”“不是玩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我真的...杀人了。师姐，
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脑海中浮现出张和的模样。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时习惯性地推一下镜框。去年模拟法庭比赛，
他作为我方证人出庭，面对对方律师的咄咄逼问，虽然紧张得手指发颤，却始终逻辑清晰。
那样一个温吞甚至有些懦弱的男生，怎么会和“杀人”两个字扯上关系？“你在哪？
怎么回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职业本能开始压过最初的震惊。
“我在公安局...自首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师姐，你能来吗？
我需要一个律师。”挂掉电话后，我呆坐了整整五分钟。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穿过玻璃窗撞击着我的耳膜。杀人。公安局。自首。这些词汇在我脑中横冲直撞，
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画面。我最终起身换衣服，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衣柜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刚出校门的法学院毕业生，连一场正式的庭审都没经历过，
就要去面对一桩杀人案？2 铁窗后的师弟看守所里的消毒水味道混着夏日的潮热扑面而来，
钻进鼻腔，黏在皮肤上。填表、登记、等候，每一道程序都拖沓得令人心焦。
当最终看到铁窗后的张和时，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穿着灰扑扑的号服，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眼镜不见了，眼睛眯着，
似乎不适应头顶那盏惨白的灯光。唯有在见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微弱的光，
很快又熄灭了。“师姐。”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你来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像是划开了两个世界。我在外侧，他在里侧。“怎么回事，
张和？从头说，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我拿出笔记本和笔，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专业的律师，尽管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张和无意识地用指尖抠着桌沿，木屑簌簌落下。“昨天下午，
我在学校西门外的那个小巷子里...和一个人发生了冲突。他骂得很难听，
骂我妈...”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兜里正好有把水果刀，就...捅了他。
”“为什么报警？”“不知道...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看到他倒在那里流血，
我就拿出手机报警了。”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出奇地平静，不像个刚犯下命案的人，“师姐，
我先报的警，再动的手。等警察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我做着记录，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死者是谁？你们为什么起冲突？”“不认识，
好像叫孙华...是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张和的眼神飘向远处，似乎在回忆，
“就是一点口角，他走路撞了我，我说了他几句，他就开始骂人，
特别难听...骂我妈...”线索太少，动机太模糊。我看着他低垂的脑袋，
忽然问：“你的眼镜呢？”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推镜框，却摸了个空。
“进来的时候被收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有隐形眼镜，只是平时不常戴。
”会见时间很快到了。离开看守所时，盛夏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张和描述的案件经过太过简单，几乎粗糙得像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但证据不会说谎——我告诉自己，接下来要看案卷材料了。
3 重压之下的卷宗案件卷宗第二天就送到了我的公寓。复印纸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一摞文件堆在桌上，像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山。我泡了杯浓咖啡，开始逐页翻阅。
被害人孙华，52岁，安徽籍农民工。尸检报告显示，
死因是单刃锐器刺伤腹部导致失血性休克。伤口只有一处，
精准地刺入了腹腔动脉——法医备注：“手法准确，几乎一刀毙命”。一个普通大学生，
如何在激烈冲突中做到如此精准的一击？更令我注意的是，孙华肺部有恶性肿瘤，已至晚期。
医生的诊断书附在案卷中：“患者预期寿命约三至六个月”。一个将死之人，
为什么会因为街头口角与人发生冲突？现场勘查照片触目惊心。血迹喷溅在巷子的墙壁上，
呈放射状散开。水果刀被丢弃在尸体旁边——后来证实刀柄上只有张和一个人的指纹。
报警录音文字稿让我反复读了好几遍：“110吗？
我杀人了...在政法大学西门外的小巷...快点来。”声音颤抖，但语句清晰。
警方赶到时，张和就坐在尸体旁边，目光呆滞。最初的口供记录中，
张和的供述直接得可怕：“我就是想弄死他。”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简单的结论：故意杀人。
证据链完整得让人绝望。我合上卷宗，走到窗边。夜幕下的北京城灯火璀璨，
却照不进我内心的不安。张和在描述冲突时闪烁其词，而案卷中的证据又过于完美，
完美得像是一出早已编排好的戏。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林律师，
张和的案子水很深，别蹚浑水。”我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是谁？
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我回拨过去，提示音显示是空号。4 第一次会见再次会见张和，
是在三天后。这次他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稍微恢复了点往日的样子，
只是眼眶下的乌青透露着他的疲惫。“师姐，案子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手指仍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不容乐观。”我直截了当地说，“证据对你非常不利。
现场有目击证人，刀上有你的指纹，你自己报警并在最初承认故意杀人。
”我把最坏的结果摊在他面前：“死刑，大概率是死刑。”我尽量让语气平稳，
却还是看见他喉结滚了滚，“就算运气好，判死缓，在里面表现再好，减刑下来也得十几年。
出来时，你快四十了。”张和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崩溃。拘留室的时钟滴答作响，
每一秒都敲打在我的心上。他却突然抬头，眼里蒙了层雾：“师姐，他真的骂我妈了，
很难听的那种。我一时没忍住...”“张和，”我向前倾身，压低声音，“你跟我说实话，
这件事有没有隐情？比如...有人威胁你？或者那个孙华，他是不是和你有其他过节？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帘：“没有，就是偶然冲突。
”“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辱骂一个陌生人？这不合逻辑。
”“我不知道...”他摇头，“也许是因为病痛折磨，让他情绪失控？
”会见时间快到的时候，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的水果刀是哪来的？为什么随身带着刀？
”张和怔住了，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平时用来削水果的，
那天刚好放在口袋里。”离开看守所时，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张和的回答太过机械，
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而那条警告短信，更让我觉得案件背后可能有隐情。
5 迷雾中的调查我决定亲自调查孙华的情况。根据案卷记录，
他生前住在城郊的一处工棚里。辗转找到那里时，
一股混杂着机油、汗臭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工棚低矮阴暗，屋顶的石棉瓦有多处破损，
地上放着接雨的塑料盆。孙华的床铺已经被清理过，只剩下一个光板床和一个小柜子。
“老孙啊，真是可惜了。”一个工友一边卷烟一边说，“老实巴交的一个人，
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他平时容易和人起冲突吗？”我问。工友们纷纷摇头。
“老好人一个，家里老婆孩子全靠他这点工资，知道自己得癌了，天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哭。
”工头叹了口气，“查出病后，他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老是说些‘时间不多了’，
‘必须做点什么’之类的话。”“他最近有什么异常行为吗？”工友们面面相觑，
最后是一个年轻点的民工开口：“孙叔前阵子经常晚上出去，说是去医院，
但我有一次在城西的蓝湾咖啡馆看见他，那地方可不便宜。”蓝湾咖啡馆？
那是一家高档咖啡馆，离政法大学不远，一杯咖啡的价格相当于这些民工一天的工钱。
一个濒死的农民工去那里做什么？我又去了孙华的家。那是在城中村租的一间小平房，
门外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孙华的妻子李素娟是个瘦小的女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五十好几。见到我时，她先是愣了一下，得知我是张和的律师后，
眼睛瞬间红了。“杀人凶手的律师，滚！”她尖叫着，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就朝我砸过来，
“我男人都快死了，他凭什么杀他！”搪瓷缸砸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也砸得我心里发疼。在我慌忙躲闪时，注意到门后挂着一件质量不错的西装外套，
与这个家徒四壁的环境格格不入。“孙太太，
我只是想了解真相...”“真相就是那个大学生杀了我丈夫！”她哭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