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城外的曹氏庄园里,一株百年老槐树伸展着虬曲的枝干,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投出狰狞的暗影。
树下的少年赤着上身,汗水顺着脊背滚落,在冻土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他手中的环首刀一次次劈向树干,木屑飞溅,刀锋在树皮上刻下深深的裂痕。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曹操咬着牙计数,手臂早己酸痛难忍,却仍不肯停下。
他的虎口早己震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与泥土混作一团。
阿瞒!
再练下去,你的手真要废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步走来,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
少年猛地抬头,汗水浸透的额发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灼灼逼人。
晨光透过槐树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元让,放手。
"曹操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夏侯惇皱眉,却松开了手。
"你从卯时练到巳时,连早膳都不用,究竟和这棵树有什么仇?
曹操不答,反手又是一刀。
槐树剧烈震颤,枯叶簌簌落下。
他忽然低声吟道:槐木虽坚,难敌利刃;世事虽艰,不阻吾志。
"夏侯惇一怔,随即大笑:"好诗!
不过你这诗才,怕是连蔡邕先生的脚趾都比不上。
"诗才?
"曹操抹去额头的汗水,冷笑道,"我要练的是杀人的本事。
洛阳城里,宦官当道;边塞之外,胡骑横行——这世道,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灶房飘出粟米粥的香气,混合着腌菜的咸味。
几个婢女躲在廊柱后,偷瞄着练武的少年。
小公子昨夜又读《孙子兵法》到三更。
"一个圆脸婢女小声说,"我送灯油时,看见他在竹简上写满了批注。
听说他前日把西席先生驳得哑口无言,"另一个婢女接话,"论起《春秋》大义,连老爷都称赞呢。
马厩里,一匹通体漆黑的烈马突然嘶鸣起来。
这匹后来被命名为"绝影"的骏马暴躁地踢踏着,蹄铁将草料槽踏得粉碎。
曹操扔下刀,大步走去,竟徒手按住马颈。
"安静!
"他低喝一声,手掌纹丝不动。
马儿挣扎片刻,终于垂下头,温顺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曹操从怀中掏出一把豆子喂它,轻声道:烈马如烈性,需以刚克刚。
身后传来拄杖声。
曹操回头,看见祖父曹腾的老仆站在阴影处。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小主人,老奴想起当年霍去病驯马的故事了。
曹操微微一笑:"霍嫖姚十七岁封冠军侯,我曹阿瞒今年十五,还差得远呢。
"午后,曹操独自进城。
谯县市集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在酒肆"醉仙楼"前驻足,看见名士许劭正在二楼独酌。
楼梯吱呀作响。
许劭抬头,见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站在面前,腰间却挂着《诗经》的竹简,背上负着长剑,模样甚是奇特。
许公,天下人皆言您有识人之明。
"曹操将一袋五铢钱拍在案上,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请评曹操。
许劭眯起眼睛。
他注意到少年虎口的茧子,那是长期握剑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他指甲缝里的墨渍,显然是勤于书写所致。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如炬如火,仿佛能烧穿一切虚伪。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劭故意停顿,观察少年的反应。
说下去。
"曹操按住剑柄,指节发白。
...奸雄。
"酒肆骤然死寂。
邻桌的客人悄悄退开,掌柜的手一抖,打翻了酒坛。
出乎意料的是,曹操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他忽然拍案而起,朗声吟道:"燕雀安知鸿鹄志,蝼蚁岂懂虎狼心?
他年若遂凌云志,笑骂由人我自行!
"吟罢,他掷碎酒碗,瓷片西溅。
"好!
好一个奸雄!
这污浊的世道,正该由奸雄来劈开!
"夜色如墨,曹嵩在祠堂叫住儿子。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祖先牌位上,忽长忽短。
今日许劭的话,我己听闻。
"曹嵩摩挲着祖传的环首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你可知道,这奸雄二字,会让你一生背负骂名?
曹操跪坐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首。
他注视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忽然问道:"父亲,您花三千万钱买太尉之职,可曾换得旁人半分敬重?
"曹嵩脸色一变。
"张让、赵忠那些阉竖,当面称您曹公,背地里却笑您是铜臭大夫。
"曹操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刀子般锋利,"这天下,早不是讲德行的时代了。
"一阵沉默。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曹嵩突然将刀掷到儿子脚下,刀锋插入地砖,嗡嗡震颤。
带着它去洛阳吧。
"他背过身,影子在墙上显得佝偻,"记住——刀越锋利,握刀的手越要稳。
五更天,曹操独自回到槐树下。
寒星未隐,东方己现鱼肚白。
他割破手掌,将血涂在树皮的裂痕上。
鲜血渗入木质,形成一道狰狞的疤痕。
"终有一日..."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原野,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槐树新发的嫩芽上沾着血珠,在晨光中晶莹如红宝石。
"...我要让这天下..."他拔出佩剑,剑锋指天。
一缕朝阳恰好穿过云层,照亮了少年坚毅的面容。
"...记住曹孟德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