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夹杂在其中的气流声。
它们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厚重的金属门,缠绕在我的听觉神经上,也缠绕在我己然千疮百孔的理智边缘。
门后有东西。
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可能存在实体的“东西”。
是另一个“迭代体”?
是那个“不是人”的存在?
还是这个“牢笼”的看守者?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欲。
我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这成了在自我认知的泥潭中下沉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我放弃了继续在墙壁上寻找不存在的物理缝隙,转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声音”本身。
声音是信息,是沟通的桥梁,哪怕对方可能并非善意。
我再次趴下,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缝上。
地面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皮肤,但我毫不在意。
滴答。
声音比之前站立时听到的要清晰一些,但仍然微弱,带着空旷的回响,仿佛源自一个巨大的空间。
间隔极不规律,有时十几秒,有时长达一两分钟。
那气流声更难以捕捉,像是一个生命体在极力压抑的呼吸,又像是某种软管泄漏的嘶嘶声。
我尝试用手指关节,用极轻的力度,叩击金属门。
叩,叩叩。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门后没有任何回应。
水滴声和气流声依旧按照它们自己的节奏继续,对我的叩击毫无反应。
是没听到?
还是……不屑于回应?
我不甘心。
我开始有节奏地叩击,用最简单的摩尔斯电码敲出“SOS”。
……---……一遍,又一遍。
手指关节敲得生疼,门外却只有永恒的沉默,以及那自顾自滴落的水声。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我们之间,似乎隔着的不仅仅是这扇物理的门,还有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80次循环。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摸索床板下的刻痕。
它们还在,但那种“新旧”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我甚至开始怀疑,某个符号的弯曲弧度,是否和“上次”摸到时有些微不同?
记忆像流沙,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
物理常数的测量也必须继续。
我重复着摩擦杯壁听音高的实验。
偏差依然存在,波动着,但似乎没有再次出现像第79次循环那样剧烈的“阶跃”。
送餐机制也恢复了“正常”,再没有出现致命的电弧。
但这种“正常”,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如果我的意识在迭代,物理常数在波动,那么,我的身体呢?
这个承载着“我”的物理容器,是否也在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
我开始进行更细致的自我观察。
我用塑料薄片在手臂上划下一条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基准线,记录其愈合的速度。
我仔细观察指甲的生长情况(虽然在这种营养供给下生长极其缓慢)。
我甚至尝试测量自己的静息心率和呼吸频率,试图找出任何偏离“基准”的迹象。
结果依旧是模糊的。
愈合速度似乎没什么异常,心率在恐惧和冷静之间大幅波动,难以作为可靠参数。
这是一场与自身为敌的战争,对手是无形的时间、不确定的记忆,以及这个可能正在悄然改变的身体。
就在我专注于测量自己的脉搏时,一次轻微的震动传来。
这次震动很特别,不是来自脚下深处,而是更像……来自门的另一边?
强度很弱,但非常短暂、急促。
几乎在震动传来的同时,门后的水滴声,突兀地中断了。
中断了大约三秒钟。
然后,滴答声再次响起,但节奏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之前是杂乱无章的,现在,滴答……滴答……滴答……间隔变得稳定了一些,虽然还不完全规律,但能感觉到一种趋向稳定的努力。
这个变化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门后的东西,对震动有反应!
它不仅存在,而且具备感知和调整行为的能力!
它不是无意识的自然现象!
它是一个有反馈机制的“系统”,或者……一个生命体!
这个发现让我既兴奋又恐惧。
我找到了一个可能的交互方式!
我等待着。
下一次送餐后,我故意没有立刻进行任何操作。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
果然,在预估的下一次震动发生的时间点前后(根据之前的记录,这种小震动的间隔似乎有某种模糊的周期性),门后再次传来了那短暂的、急促的震动。
几乎在震动传来的瞬间,我猛地用拳头砸向金属门!
“咚!”
一声闷响。
水滴声再次中断。
这一次,中断的时间更长,大约有十秒。
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微弱的气流声都消失了。
门外的东西,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回应“惊动”了。
十秒后,水滴声重新出现。
但这一次,节奏完全变了。
它不再是滴答声,而是变成了连续、快速的“哒哒哒哒”声,像是指尖急促地敲击金属表面,持续了约五秒,然后又恢复了那种试图稳定、但略显凌乱的滴答声。
它在回应我!
它用声音的变化,回应了我的砸门!
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哒哒哒哒”代表什么,但这无疑是沟通的尝试!
哪怕这种沟通建立在误解和恐惧的基础上!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孤独感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些许。
无论门后是什么,它是“活”的,它能感知到我,并且愿意(或者被迫)进行互动。
我再次叩击门板,这次是两短一长。
叩,叩——叩。
门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了三声清晰的、类似用硬物敲击门板的回声:叩,叩,叩。
它在模仿我?
还是在表达某种含义?
我尝试着敲击不同的节奏,门后的回应时而模仿,时而变化,像是一个蹒跚学语的婴儿,或者……一个在重新学习沟通方式的失语者。
这种原始的、基于节奏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循环。
它成了我灰色监禁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我甚至开始记录下那些有规律的回应模式,试图破译其中的含义。
但大多数时候,它更像是一种存在性的确认,而非信息交换。
“我们中有一个不是人。”
纸条上的话偶尔还会浮现,但在这种初步建立的“联系”面前,它的威胁性似乎降低了。
也许门后的,就是“我们”中的另一个?
也许它也想逃出去?
第83次循环。
一次较强的震动过后,我照例用拳头砸门示意。
但这一次,门后的回应迟迟没有到来。
我等了足足一分钟,门外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一种全新的声音传了进来。
不是水滴,不是敲击,也不是气流。
那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摩擦声。
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粗糙的金属表面上缓慢地拖动。
嘶啦……嘶啦……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似乎就停在了门板的另一侧,与我仅一门之隔。
摩擦声停止了。
紧接着,一种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震动感,从门板上传来。
咚……咚……咚……非常缓慢,非常有力量。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它的身体,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轻轻地、持续地撞击着门的内侧。
它就在那里。
紧贴着门。
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