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次循环。
物理常数偏差的警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我试图保持理性的思维堡垒。
但比那更阴冷的,是那张攥在手心,己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
“我们中有一个不是人。”
我将纸条重新藏好,指尖触碰到的床板冰冷而真实。
可“真实”这个词,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如果循环的是我的意识,而非时间本身,那么,哪个“我”才是真实的?
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充满困惑和恐惧的那个林默?
还是此刻,经历了七十多次重复,开始测量水滴,收到诡异纸条的这个我?
“迭代”。
这个计算机科学的术语,像鬼魅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每一次循环,都是一次迭代。
输入是上一个循环的记忆(如果还存在的话),输出是当前循环的行为。
但迭代过程中,是否引入了误差?
是否发生了……变异?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不是回忆跃迁实验,而是回忆进入这个房间后的每一个细节。
第一次醒来时的茫然,第一次拍打房门的绝望,第一次发现送餐规律的谨慎……这些记忆清晰吗?
不。
它们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轮廓可见,但细节模糊。
我记得我拍打过门,但拍了多久?
喊了些什么?
具体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恐惧?
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做过那些事,就像阅读一份关于另一个人的生平报告。
这种记忆的模糊性,是持续监禁和压力下的正常心理现象,还是……意识迭代过程中产生的数据损耗?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我如何确定,每一次“醒来”的我,所承接的记忆,是完整的、未经篡改的?
如果“迭代”的不仅仅是意识,还包括记忆本身呢?
那个写下“我们中有一个不是人”的“上一个自己”,他/她/它经历的,和我经历的,是同一个“循环”吗?
我必须找到锚点。
客观的,不受记忆和意识影响的锚点。
物理常数偏差是一个。
但或许,还有更首接关乎“我”本身的东西。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塑料薄片和那杯水。
测量物理常数是必要的,但此刻,我有了一个更迫切的实验目标——验证我的记忆和感知的可靠性。
我决定做一个标记。
一个独一无二,只有“这个我”会做的标记。
我用塑料薄片的尖角,在床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开始刻划。
不是简单的计数划痕(那可能己经被“之前”的我刻过了),而是一个复杂的、包含当前时间(估算)、物理常数偏差初步观测结果、以及对纸条内容困惑的加密符号矩阵。
我运用了以前研究非线性动力学时自创的一套符号系统,夹杂着几个只有我自己明白含义的物理常数缩写。
完成这个标记耗费了我大量的精神和时间。
刻划的行为本身,像是一种对“存在”的确认。
看,这是我,林默,在此时此地,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记。
接下来的几次循环,我像执行仪式的祭司。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床板下的那个角落。
第一次摸索,指尖触到了熟悉的刻痕。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它们在那里!
这证明我不是凭空出现的,有一个“之前”的我存在过,留下了信息。
但当我仔细“阅读”那些刻痕时,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刻痕的内容……似乎和我的记忆有细微的出入。
关于偏差方向的记录,好像多了一个我此刻没有印象的备注符号?
还是我对某个符号的解读产生了偏差?
记忆的毛玻璃效应再次出现,让我无法百分百确信。
是记忆出错了,还是刻痕本身被“更新”了?
第二次摸索,刻痕依然在。
但这一次,我注意到,刻痕的边缘似乎……比记忆中的要“新”一点?
缺乏那种被反复触摸后应有的光滑感。
这完全是主观感受,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这种对自身记忆和感知的怀疑,几乎要将我逼疯。
我仿佛站在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前,看到的自己是破碎的、扭曲的。
哪一个映像才是真实的?
第79次循环。
剧烈的震动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灯光疯狂闪烁,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
在明灭不定的白光中,我无意间瞥了一眼那光滑如镜的金属门板。
门上模糊地映出了我的影子。
就在灯光骤亮又骤暗的某个瞬间,我好像看到……影子里的“我”,动作似乎比真实的我慢了半拍?
或者,表情有哪里不对劲?
灯光恢复正常,门上的映像也恢复了“正常”。
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惊疑不定的男人。
是视觉暂留?
是闪烁灯光造成的错觉?
还是……在物理常数剧烈波动的瞬间,某种更深层次的不协调暴露了出来?
“我们中有一个不是人。”
纸条上的字句在脑海中轰鸣。
如果“不是人”指的是一种无法与当前物理环境完全同步的“存在”,那么,刚才门影中那微小的不协调感……我不敢再想下去。
震动平息后,送餐口打开。
我极度警惕地盯着它,上次循环的电弧杀机记忆犹新。
我依旧用塑料薄片小心地拨动餐盘。
这一次,没有电弧。
一切正常。
但就在送餐口即将关闭的刹那,我看到,在新送来的那杯水的杯壁上,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某种透明液体画上去的箭头符号!
箭头指向门的方向。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这不是我画的!
这个符号的出现方式,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打印纸条。
它更隐蔽,更……有“现场感”。
像是某个存在,在送餐前的某个环节,匆忙留下的。
是谁?
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是那个“不是人”的存在,还是另一个试图沟通的“迭代体”?
箭头指向门。
这意味着什么?
门是出口?
还是……更大的陷阱?
我拿起水杯,盯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箭头,感觉这个纯白的房间正在向我挤压过来。
物理常数的偏差是外部的危机,而记忆的模糊、感知的异常、还有这些来自“其他迭代体”的信息,则是内部的瓦解。
我不再仅仅是被困在一个物理空间的囚徒。
我是被困在自身意识迭代迷宫里的迷失者。
每一次循环,我可能都不是简单的“读档重来”,而是在某种无法理解的过程中,被复制、被修改、被迭代。
哪一个“我”才是原版?
或者,根本不存在原版,只有无数个并行的、相互猜疑的“迭代体”?
我必须找到答案。
在下一个循环将我覆盖、重置,或者……“迭代”成另一个可能更偏离“林默”本质的东西之前。
我看向那扇门,第一次觉得,打开它,或许不是为了逃离这个房间。
而是为了面对门后,那无数个可能的“我”。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那微弱的水滴声,再次从门后传来。
滴答。
这一次,我似乎能分辨出,那声音里,夹杂着某种类似……呼吸的微弱气流声。
它就在那里。
等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