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桥上的少年马车穿过重重街巷，在一处清雅的朱漆大门前停下。父亲下了车，
背影比平日里宽厚了些，他轻声嘱咐随行的仆从，将那几箱沉甸甸的礼物安置妥当。
我隐约听他与管家低语，提到“近来生意上的事有些棘手，还需吴世伯从中斡旋”。
我望着这座府邸，与我家那满是热闹嘈杂的宅子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股宁静与威严。
父亲与伯父在书房里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要事，我则由一位温婉的姐姐领着，去后花园里玩耍。
一进园子，便有一股清凉的秋风迎面扑来，吹得衣袂飘飘。园中假山嶙峋，清泉淙淙，
我踩着石板小径，好奇地四处张望着。那姐姐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溪水边的一座山石边，
溪水潺潺，对岸有几株枫树，叶子已经红得像火，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想多看几眼。就在这时，我无意中一瞥，看到在溪水上的石桥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我屏住呼吸，悄悄地看着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竟缓缓地转过身来。他比我高出一些，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裳，
身形清瘦。他有一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眸，在转过头来的一刹那，
那双眼睛便径直落在了我的身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我站在溪边，他站在桥上，隔着潺潺的流水，就这样遥遥地对视着，
连吹过的风都似乎凝固了。就在我有些不知所措时，身边的丫鬟姐姐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朝那男孩福了福身，温声说道：“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玉真。今日陪老爷前来拜访，
特来园中玩耍。”那男孩听了，微微颔首，目光依然停在我身上，却没有移开。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热，学着丫鬟姐姐的模样，
羞涩地曲膝行了一礼：“清然哥哥好。”我的声音极小，几乎被风声盖过。他这才有了动作，
慢慢地朝我走近，直到站到桥边，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他伸出手，指尖指向溪对岸，
声音清冽如泉水：“那些枫叶，你可喜欢？”我轻声答道：“很美。”话音刚落，一阵风过，
一片火红的枫叶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我们之间的溪水上，随着水波打转。
他看着那片叶子，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他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望着它，
仿佛那片叶子比世间任何事物都更值得凝视。而我，也随着他的目光，
望向那片小小的、红色的浮萍，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父亲与吴大人的书房谈话结束，
我便由丫鬟姐姐领着，同父亲一道去向吴大人辞行。穿过曲折的回廊，
我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厅堂里，吴大人正与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
那男子身形魁梧，面容方正，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见我们进来，
吴大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向父亲介绍道：“子昂兄，这位便是内务府的林大人。
”父亲拱手作揖，恭敬地行礼：“原来是林大人，久仰大名。”林大人也客气地回礼，
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笑问道：“这位便是令爱吧？果然是位标致的姑娘。”我闻言，
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朝父亲身后躲了躲，小脸微微发烫。父亲温和地推了推我，
轻声道：“还不快见过林大人。”我这才羞怯地站出来，学着大人模样，
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玉真见过林大人。”林大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又转头对吴伯伯说道：“令郎呢？今日难得见到子昂兄，不如一并留下来用膳，
也让孩子们多亲近亲近。”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偷偷抬头望向门口，
果然看见清然哥哥正站在那里，他还是穿着那身青色衣裳，神色如常，只是一双眼睛，
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赶紧收回目光，心跳得有些快。吴大人见清然哥哥来了，
便招呼我们一道落座。用膳时，清然哥哥坐在我的旁边，他依旧话语不多。我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低头默默地吃着饭。饭厅里很是安静，
只有吴大人、林大人和父亲在谈论着一些琐碎的官场事宜。我偷偷地抬头，
却见清然哥哥正望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外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树叶已经染上了金黄，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一阵风吹来，
几片金色的银杏叶随风打着旋儿，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地上，铺成一片金色的地毯。
我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宁静。就像之前，在溪边，
我们一起凝望着那片枫叶时一样。这时，清然哥哥收回目光，看向我，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深邃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指了指我碗里的菜，轻声问道：“可喜欢？”我的脸又是一热，赶紧点了点头，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喜欢。”他这才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
又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只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而我的心，
却像是被那轻轻的一笑搅动了，泛起一阵阵涟漪。我低头继续吃饭，
只觉得饭菜的味道都变得香甜了许多。饭后，我们一行人便告辞了。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我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清然哥哥那个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很浅，却仿佛印在了我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车窗外，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像是谁在低语。我有些出神，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做了一个关于枫叶和银杏叶的梦，
梦里有潺潺的溪水声，还有他那清冽如泉水般的声音。戏院里的对视夜色渐浓，
我被家丁领着，走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处戏院。戏院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梨园特有的脂粉香气。我被安置在一楼的雅座，视野极好，
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每一个角儿。戏台上，一出《牡丹亭》正演到高潮，杜丽娘游园惊梦，
唱腔婉转悠长，引得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我看得入神，竟忘了身边的一切，
只觉得心神随着那悠扬的唱腔飘荡，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如梦似幻的园林之中。
我被情节深深吸引，时不时地拍手叫好，全然沉浸在这场视听盛宴里。
就在我看得起劲的时候，身旁的家丁忽然低声提醒道：“小姐，该喝些水润润嗓子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无意间抬眼望向戏院二楼的包厢。
那里的灯光比其他地方都暗淡，但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我的目光在那些包厢中游移，
不经意间，停留在正对戏台的一个包厢里。那里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素雅的青色衣裳，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朗。是清然哥哥。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他侧着头，他的目光径直穿过重重人影，
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一下子就热了，心跳如擂鼓，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我僵在那里，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整个星空。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就这样隔着重重的人影和灯光，在喧嚣的戏院中，
我们再次无声地对视着。就在我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时，
他却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再看我，而是转过头去，望向了台上的戏。
我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演出，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我努力地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戏台上，可是杜丽娘那婉转的唱腔，再也无法让我沉醉。
我的心，好像随着他收回的目光，也一同飘走了。后面的戏，我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不时地，还是会偷偷地，快速地朝二楼的包厢瞥去一眼。然而，每一次，他都没有再看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戏台上，专注而平静。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阵失落，
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直到戏演完了，我随着人群走出戏院，
脑海里依然反复回放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以及他转过身去时，那份淡然和疏离。
庙会上的灯火父亲又收到了吴大人的请柬，吴大人在自己府上设宴，邀父亲前去。
我自然也跟着去了，马车又一次停在那扇朱漆大门前。这次，父亲没有再嘱咐什么，
他背影挺直，步履从容，仿佛近来生意上的棘手事已经迎刃而解。吴大人的府邸庭院深深，
廊腰缦回。宴会设在后花园，宽敞的院子里摆满了长桌，桌上瓜果美酒，琳琅满目。
我跟着父亲穿过人群，找到了吴大人，他的笑容依旧爽朗，见了我们便亲热地拉着父亲聊天。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在人群中搜寻，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然而，我找遍了整个院子，
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就在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时，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你也来了？”我猛地抬头，他正站在我的面前，
穿着一件浅色的长衫，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朗。是清然哥哥！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了。“清然哥哥……”我小声地唤道。他微微颔首，
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院子的中央，那里正围着一群人，似乎在玩什么游戏。
“他们在玩射覆，”他说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我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涩，
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人群中，一个年轻公子正站在一个覆着布的物件前，猜得头头是道，
引来一阵阵叫好声。清然哥哥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
不时地在我的耳边轻声解释着：“这是‘覆以诗文’，以诗句意象来猜。那公子猜得不错，
只是最后一句有些偏了。”我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道：“那清然哥哥，你觉得那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我，一双眼眸深邃而明亮，他轻声说道：“诗云‘碧落黄泉，相思长’，
诗里有泪珠、明月，还有长相思之意。所以覆着的应该是……一颗珍珠。”他话音刚落，
那边的公子便掀开了布，里面赫然躺着一颗圆润的珍珠。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叹，
我更是崇拜地看着他，忍不住说道：“清然哥哥，你真厉害！”他闻言，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虽然很浅，但那确实是一个笑容，像春风拂过湖面，
瞬间就让我的心泛起了涟漪。“这只是小把戏，”他说道，“你想不想玩？我来陪你。
”我有些不知所措，以前他总是那么寡言，可现在却……他竟然主动提出要陪我玩！
我点了点头，心中雀跃不已。我们找了个空位坐下，清然哥哥替我覆了一个物件，
然后对我说：“你猜猜，这是什么？”我仔细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
仿佛能看透人心。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却怎么也猜不出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
轻声提示道：“它来自大漠，曾是皇亲国戚的座驾。”我脑海中灵光一闪，
脱口而出：“骆驼！”他微微一笑，然后掀开了布，里面竟然是一只小小的骆驼雕塑！
我惊喜地捂住了嘴巴，连连称赞道：“清然哥哥，你又猜对了！”他看着我开心的样子，
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我，轻声说道：“不，玉真，
是你自己猜对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了他，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这才明白，他并非冷漠，只是不善言辞，他的温柔和细心，
都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里。原来，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新年伊始，春寒料峭，
但空气中已满是节日的喜气。我正窝在暖阁里看书，管家便匆匆来报：“老爷，吴公子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书页都僵住了。我慌忙放下书，整理好衣衫，快步来到前厅。
清然哥哥正站在厅中，身旁跟着两名小厮，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
但见到我时，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清然哥哥，”我唤道，声音有些紧张。
“玉真，”他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父亲，拱手作揖道：“伯父，城中庙会甚是热闹，
想邀玉真小姐一同前往，不知可否？”父亲见是他亲自前来，自然欣然应允，
笑呵呵地对我说：“清然沉稳可靠，又有家丁随行，你们去吧，好好玩。
”我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又朝清然哥哥投去一个羞怯的微笑。他见我应下，这才转过身，
又向父亲道谢。走出家门，踏上马车，我才发现，清然哥哥似乎有些局促。
他不像之前那般沉默，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找些笨拙的话题。“今日风有些大，
你……可冷吗？”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冷。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然后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又突然开口：“庙会的灯，
可好看了。”我忍俊不禁，轻声应道：“嗯，一定很美。”到了庙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清然哥哥的小厮走在前面开路，另一个则跟在身后，替我们挡开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