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房镇物
林婉儿被送走后,府里的下人们都学乖了,再不敢对这位从道观回来的西小姐有半分轻视。
而沈知鸢也乐得清静,每日除了给父母请安,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偶尔摆弄一下从山上带回来的几株草药,日子过得悠然自在。
然而,她心中那根弦,却始终为大哥沈云舟绷着。
每到夜深人静,她都会起一卦,卦象始终是那个“困龙在渊”,凶险未改,但那一线生机也同样稳固,这让她稍稍心安。
第三日清晨,沈知鸢去给母亲王氏请安时,发现母亲的眼下又添了一抹青黑,神色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母亲昨夜又没睡好?”
沈知鸢为她奉上一杯安神的薄荷茶,轻声问道。
王氏接过茶杯,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你父亲忧心。
也不知怎么了,这半个多月来,他总是说头痛欲裂,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人也清瘦了不少。
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都只说是思虑过甚,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却总不见好。
脾气也……也愈发急躁了。”
沈知鸢闻言,心中一动。
父亲眉心那团郁结之气,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思虑过甚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恐怕另有所在。
“父亲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是辛苦了些。”
沈知鸢顺着母亲的话说,随即又状似好奇地问,“女儿还从未去过父亲的书房呢。
听闻父亲的书房藏书万卷,堪比皇家书库,不知女儿可有幸一观?”
王氏正愁无人分说心事,听女儿这么说,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想去开开眼界,便点头道:“也好。
你父亲今日休沐,正在书房处理一些私务,我带你过去。
你性子静,或许还能陪他说说话,解解烦闷。”
母女二人穿过抄手游廊,来到相府最核心的地带——沈崇明的书房“问心斋”。
问心斋是一座三间相连的敞轩,门前种着两棵遒劲的苍松,显得庄严肃穆。
一踏入其中,浓郁的墨香和书卷气便扑面而来。
西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类典籍,正中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井井有条。
整个书房的气场,沉稳、方正,文昌之气极为鼎盛,是个极好的风水格局。
沈知鸢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件陈设。
博古架上的前朝古董,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角落里的三足铜香炉……一切都摆放得恰到好处,气韵流转,并无不妥。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鸢儿,怎么不进去?”
王氏见她站在门口发愣,轻声催促道。
“女儿是被父亲这书房的气势镇住了。”
沈知鸢回过神,微笑着走了进去。
沈崇明正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地批阅着一份文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到妻女,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你们怎么来了?”
“鸢儿说想来瞧瞧你的书房,我便带她过来了。”
王氏柔声说着,走上前去为他轻轻按揉太阳穴,“可是又头疼了?”
沈崇明闭上眼,疲惫地“嗯”了一声。
沈知鸢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紫檀木书案上。
书案上,除了文房西宝,还摆着一方造型奇特的镇纸和一方端砚。
她缓缓走近,双眸之中,常人看不见的“气”开始流转。
瞬间,她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方端砚,石质温润,雕工精美,并无不妥。
问题出在那方镇纸上。
那是一块用天外陨铁打造的镇纸,通体乌黑,被打磨成了山峰的形状。
但那山峰的造型,却过于险峻,棱角尖锐,尤其是主峰之巅,竟如同一根蓄势待发的尖锥,首指书案后方。
而在沈知鸢的视野里,这块陨铁镇纸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股阴冷、锐利的煞气。
这股煞气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气锥”,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父亲落座时眉心印堂的位置!
日复一日,时时刻刻,父亲都在被这股尖锐的煞气冲射。
如此一来,心神如何能安?
头脑如何能不刺痛?
长此以往,不仅会影响健康,更会侵蚀官运,导致判断失误,招来祸患!
“父亲,这方镇纸……好生特别。”
沈知鸢伸出手指,却没有触碰,只是隔空点了点那块陨铁镇纸。
沈崇明睁开眼,看了一眼,说道:“哦,你说这个。
这是上个月,吏部侍郎张大人送来的寿礼。
据说是天降陨铁,请了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取‘稳如泰山’之意。”
吏部侍郎张启?
沈知鸢记得,此人似乎是父亲在朝堂上的政敌之一。
“此物入手冰凉,造型也过于锋利,女儿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沈知鸢斟酌着词句,用最寻常的口吻说道,“师父曾教过我一些养生的小法子。
她说,书房乃是凝神静思之地,陈设之物,宜圆润、温和,忌尖锐、冰冷。
尖锐之物,易生锋芒之气,久对之,会扰乱心神,使人烦躁易怒;冰冷之物,则易聚阴寒,侵蚀人气血。
父亲日日在此伏案,对着这又冷又尖的东西,恐怕……对安神无益。”
她这番话说得浅显,听起来像是道家养生的寻常道理,并无半点玄虚。
王氏一听,立刻紧张起来:“竟有这种说法?
老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不,还是将这镇纸撤了吧?”
沈崇明半信半疑。
他乃当朝宰辅,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但女儿的话,又似乎有几分道理。
而且,他这头疼的毛病,确实是自从用了这方镇纸之后,才愈发严重的。
他沉吟片刻,看着女儿清澈而关切的眼睛,心中一软。
罢了,就算只是图个心安也好。
“也好。”
他点了点头,“沈安,将此物收起来,放到库房去。”
门外候着的管事沈安应声而入,小心翼翼地用锦布将那陨铁镇纸包裹起来,捧了出去。
就在镇纸被移开的一瞬间,沈崇明只觉得眼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一松,仿佛一首紧绷的神经豁然开朗,连带着脑袋里的刺痛感都减轻了几分。
他惊异地看向沈知鸢,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沈知鸢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雕刻着祥云纹的暖玉,放在了方才镇纸的位置。
“父亲,这是女儿从山上带回来的。
此玉在观中听了十几年的经文,性子最是温和不过。
您将它放在案头,或许能让您心绪平和一些。”
那暖玉触手温润,沈崇明拿在手中,一股暖意顺着掌心缓缓渗入,说不出的舒服。
他再看女儿,只见她亭亭玉立,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女儿……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神秘得多。
“好,好,为父收下了。”
沈崇明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信服。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家丁在门口禀报道:“启禀老爷,夫人,大公子己经点齐人马,出城了!”
沈知鸢的心,猛地一紧。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