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以前，我没挨过打。因为所有的打都被妈妈扛了。我的印象里，妈妈总在哭。
爸爸告诉我，妈妈哭是因为她不乖。后来妈妈变乖了，哭得也少了。爸爸一高兴，
就带我们一起出门玩。我指着街对面的店铺说：“妈妈，我想吃棉花糖。”爸爸不说话，
妈妈就不敢动。直到爸爸点头，妈妈才接过爸爸递来的五十块钱去了街对面。妈妈一去不返。
妈妈不在家的一年里，丽姨成了我的新妈妈，还带来了一个哥哥。
爷爷奶奶总说：“都是因为你不乖，你妈才不要你。”丽姨也说：“要不是你妈，
我哪里会受这份罪？”所以我很乖，吃得很少，干得很多。可我已经乖到生病了不哭不闹，
妈妈还没来接我。曾经怒骂我没用的爸爸却流着泪说：“小雅，你叫一声爸爸，行吗？
”……1我站在板凳上，才能勉强够到厨房的水池。冷水混着洗洁精的泡沫，
冲刷着我手上的冻疮裂口。疼得我倒吸凉气，手一松，碗又落回水池。突然，
一只穿着干净运动鞋的脚猛地踹在我脚下的板凳腿上。“啊！”我惊叫一声。板凳剧烈摇晃，
我慌忙抓住水池边缘才没摔下去，心脏吓得几乎要跳出喉咙。“废物！洗个碗都洗不干净，
水溅得到处都是！”顾杰刚啃完一个苹果，随手把果核扔进了满是泡沫的洗碗水里，
溅了我一脸泡沫。“喏，废物配垃圾，正好！”我浑身僵硬，不敢擦脸，更不敢看他，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赶紧重新拿起碗。“呜……痛……”我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小声呜咽。
“痛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这么笨？”顾杰得意地晃着脑袋，“我妈说了，你就是个丧门星，
克跑了你亲妈，现在还想赖在我们家吃白饭。”“等爸爸回来，
我就告诉他你故意把水开得老大，浪费钱，还把厨房弄得全是水！”这时，
客厅传来钥匙插门锁的声音。顾杰一个箭步冲上前，飞快地抢过我手里的抹布。“快下来！
哥哥帮你洗！”爸爸开门进来，顾杰立马回头满脸笑容。“爸爸回来啦？
妹妹刚才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可把我吓坏了！这点活我来就行！”丽姨也走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颗苹果。“小手都冻成这样了。”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把诱人的大苹果往我手里塞，“小雅，先吃个苹果，活儿让你哥干会儿。”我饿得肚子绞痛，
正要接住。突然想到上次丽姨也是当着爸爸的面，递给我一块蛋糕。我太饿了，没忍住，
接过来咬了一口。结果爸爸前脚出门上班，后脚丽姨就一巴掌打掉我手里剩下的蛋糕，
骂我“馋嘴的赔钱货”。顾杰把我推倒在地，把掉在地上的蛋糕踩烂，
还逼我把蛋糕屑捡起来吃掉。我猛地收回手。踉跄两步，后背抵着墙，拼命摇头。
丽姨面露委屈，眼眶泛红。“彦彬，你看这孩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是真心想对她好，想把这个家照顾好。”“可我给她点吃的就跟要毒害她似的，
怕成这样，就是想让你误解我，对我发火。”“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重，
这以后可怎么养啊？”“我真怕她长大了，也像她妈当年那样……”她欲言又止，
爸爸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不识好歹的东西！”他猛地一挥手，
丽姨手里的苹果被打落在地。“你丽姨对你这么好，你还敢心怀怨气？
是不是也想着哪天跟你妈一样跑了？”他越说越气，一脚踹在凳子上。凳子撞在墙上，
立马散了架。我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丽姨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轻松的快意。
顾杰对我无声地用口型骂了一句“废物”，随后殷勤地捡起地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
仰着头等表扬。爸爸扫了顾杰一眼，看我的眼神更不耐烦。“哭什么哭！装可怜给谁看？
不干完活别想吃饭！”我知道爸爸是因为想起妈妈，所以才对我发火。
2丽姨说过：“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以为嫁过来是享福，结果是个活阎王！动不动就打人。
都怪你妈，她要是不跑，挨打的就是她。你妈不在，活该你挨打！”每次一提起妈妈，
爸爸就会怪我。如果不是我要吃棉花糖，妈妈也不会离开。爸爸说妈妈不乖，
所以我要替妈妈受罚。但只要我乖，妈妈就会回来。我满脑子都是要表现乖一点，
正要回到水池边洗碗。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丽姨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拎着大包小袋的爷爷奶奶。一进门，他们就看到顾杰手里拿着抹布，正站在水槽边。
“哎哟！我的乖孙！”奶奶立刻心疼地叫起来，“怎么是你在洗碗啊？这水多冷啊！快过来！
”爷爷眉头紧锁，看了我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彦彬，怎么能让小杰干这些活？
他可是要好好读书的！”奶奶也帮腔，话里有话：“就是！我们小杰多金贵，哪能干这个？
女孩子就得勤快点，懂事点。别学得跟她那个妈似的，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不安分。
”爸爸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听见没有！还不赶紧干活！
小小年纪就挑食、甩脸子、不认人！我看就是欠收拾！”“爸爸，
我没有……”我终于忍不住，试图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乖乖洗碗，我没有挑食，
丽姨给的苹果，我……”我想说我不敢接，是因为害怕被惩罚。我想说我很饿，什么都能吃，
早上顾杰扔垃圾桶里的饼渣我都吃了。“闭嘴！”爸爸根本不想听，一声暴喝打断我，
“还敢顶嘴？”说着，他从裤腰上抽下皮带，眼里满是怒火。“我说过，不乖，就要挨打。
”皮带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我的后背上。“啊！”我发出一声惨叫，猛地向前扑倒在地，
背上像有火在烧。“我让你顶嘴！让你学你妈！”爸爸一边吼，一边挥舞着皮带，
劈头盖脸地抽下来！我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蜷缩，试图用手臂护住头和脸，却无济于事。
我的哭声和妈妈曾经隔着门发出的一模一样。丽姨在看到爸爸抽皮带的瞬间，
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被劫后余生的快意取代。
顾杰起初也被爸爸的暴怒吓得缩了一下，但看到我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样子，
他脸上迅速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爷爷奶奶也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出声制止，
只是有些慌乱地别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爸爸打了我十几下才停了手。“不干完活，
一粒米也不许给她吃！”丽姨的声音颤抖中带着兴奋：“知道了。”所有人都去了客厅，
我蜷缩在厨房地板上。火辣辣的痛楚布满全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不知过了多久，
爷爷奶奶都走了。我一点一点爬起来，每动一下，都疼得我眼前发黑。我不敢看任何人，
重新搬来一个小板凳站上去。眼泪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滴进水池。剧痛和饥饿让我动作缓慢，
等我收拾完厨房，打扫完客厅，已经是深夜。其他人都睡了，可我的活儿还没干完。
除了早上顾杰不要的半块葱油饼，我什么都没吃。我挪到水龙头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自来水。
“饿死鬼投胎啊？”3顾杰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起夜发现了我。我吓得魂飞魄散，
水溅了我一身。不等我做出反应，顾杰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他揪着我的衣领，
把我拖进厕所，随后从外面把门锁死。“我妈说，是你妈妈害惨了她，
所以我要替我妈妈惩罚你，你好好反省吧！”我缩在卫生间里，又冷又饿又痛。昏暗中，
我看到了墙上的纸巾盒。我颤抖着伸出手，抽出一张卫生纸，犹豫了一下，
然后飞快地塞进了嘴里。干涩粗糙的纸团堵在喉咙口，难以下咽。我就着自来水往下吞。
吃了半盒之后，暂时不饿了。第二天早上，爸爸打开门就看到我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睡着了。
我感觉有人抱我抱了起来，压到我受伤的地方忍不住发抖。我睁开眼，
当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爸爸时，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别怕，是爸爸。”爸爸有些不悦，
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我。他把我抱到床上，找出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爸爸给你擦擦药，
昨天是爸爸不好，爸爸太生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掀开我后背的衣服。
看到那些红肿发紫的鞭痕时，他的手顿了一下。我的牙齿咯咯打颤，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却不敢哭出声。“小雅啊，你要知道，爸爸是爱你的。”“爸爸惩罚你，
还不是因为你不乖吗？”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委屈。“爸爸怕你也学坏了，
像你妈妈一样不要爸爸。”爸爸涂完药，放下棉签，双手扳住我的肩膀，迫使我看着他。
“只要你变得乖乖的，爸爸就帮你给妈妈打电话。”“爸爸相信，妈妈看到你这么乖，
她一定会回来接你的！”我呆呆地看着爸爸近在咫尺的脸。他此刻的眼神、语气，
与昨晚那个挥舞着皮带的爸爸判若两人。爸爸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我依旧害怕。
我想起妈妈以前哭完也是这样，很久都没法说话。今天是周一，爸爸送我去了幼儿园。
所有人都说他是好爸爸，接送我上学的都是他。
我还听一些叔叔阿姨很遗憾地说：“也不知道苏曼怎么想的，顾彦彬这么好的男人不要，
连女儿也不管就跑了。不就是婚前和王丽有了个孩子吗？只要不离婚，人和钱都是她的。
结果她一跑，全便宜王丽了。”李老师牵我手时，我疼得一缩。4见我脸色发白，
站都站不稳，李老师满脸担忧。她蹲下身问我：“小雅，你哪里不舒服？”我张了张嘴，
声音极小：“我很乖，没有不舒服。”李老师想到爸爸刚才神色如常，也不再多问，
只是一直关注着我。我喜欢上幼儿园，能吃饱。我讨厌周末，一到周末就要挨饿。
牛奶和面包刚摆上桌，我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可不到两分钟，
我的动作一僵。突然捂着肚子，缩成一团。紧接着，我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吐了出来。
有小朋友被吓得惊叫出声。李老师看着我吐出来的东西后，从震惊快速转为震怒。
她紧紧小心翼翼地抱住我，不顾脏污会沾在身上。“对不起，李老师。
”我意识模糊地呢喃着，“我把地弄脏了，我马上擦干净。”我挣扎着去清理那堆污秽。
动作间露出了手臂上的青紫。李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小雅！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爸爸的话回响在耳边。“这是我们的秘密。你要是敢说出去，妈妈知道了，
会觉得你是个坏孩子，她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拼命地把袖子往下拽，嘴里不断重复：“我很乖的，我很乖的……”李老师眼睛发红，
满脸怒意地拿出手机，拨打了爸爸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李老师语速很快：“顾先生，
请您立刻来幼儿园一趟！小雅情况非常危险，她身上全是伤痕！刚才还吐了，
吐的全是……”“吐了？”爸爸的声音很温和地打断了李老师的话，
“小孩子肠胃不舒服很正常，我现在抽不开身，麻烦您联系一下她妈妈苏曼。”“顾先生！
这绝不是肠胃不舒服！”李老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浑身发抖，“您作为父亲，
怎么能……”“好了，李老师，”爸爸再次打断她，“我很忙，就这样。”说完，
电话就被利落地挂断了。“混蛋！”李老师忍不住低声咒骂。与此同时，幼儿园大门外。
爸爸的车并未开走。他就停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车窗降下一半。眼睛盯着幼儿园大门。
耳机里听着从我纽扣上传出来的声音。李老师深吸一口气，再次拨通另一个电话号码。
漫长的等待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5“喂？”一个疲惫而警惕的女声传来。“您好！
请问是顾晓雅的妈妈苏曼女士吗？我是幼儿园的李老师！
”李老师急切的声音透过手机隐约传出。爸爸的嘴角勾起，眼神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笃定。
他掐灭了烟，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小雅的情况非常糟糕，
我们发现她身上全是伤。”“她刚才吐了，吐出来的全是卫生纸！她需要立刻去医院！
”李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传出。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妈妈？
”我从老师怀里抬起头，心怦怦直跳。“妈妈！”我用尽全身力气，冲李老师的手机喊道，
“我是小雅！我很乖！”“老师都说我乖，我不喊疼，我吃得很少，干好多活。”“丽姨说，
我不吃白饭。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小雅好想你……”我努力地想表达，我值得被接走。
我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听到妈妈的声音后，我就激动得浑身颤抖。可电话里依旧安静。
我眼泪落了下来，又问了一次：“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两秒……我的心跳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地慢了下去。终于，
那个遥远而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雅，对不起。妈妈永远不会回去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