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炮声在南边闷响，像老天爷闹肚子。海棠坐在关隘口的石墩上，耳朵贴着冰凉的界碑。
十里外骡马疲惫的喘气，大兵皮靴踩进泥泞里的咕哝声，清晰得像在耳边。关隘叫海棠关，
她也叫海棠。守关的爹娘死得早，她吃百家饭长大，耳朵灵得吓人。风声里的讯息，
人话里的真假，都逃不过。“海棠！又听啥呢？”守关的胖叔跺跺脚，冻得鼻涕哈喇，
“鬼子的飞机刚过去，消停点吧！”海棠没回头，细细的眉蹙着：“来了支商队，七匹马，
十三个人。有个人的脚步声…很新。”“商队？”胖叔来了精神，
“这年月还有敢走关口的商队？肥羊啊！”烟尘扬起，马队逶迤而来。风尘仆仆，
驮着皮货药材。领头山羊胡老头点头哈腰递上路引：“老总，行个方便，去后方做点小买卖。
”胖叔眯眼敲竹杠。海棠的目光却锁在队伍最后那年轻人身上。粗布褂子，低头帽檐压脸。
牵马迈步的节奏，和这粗糙环境格格不入。胖叔顺着她目光瞥了眼，嗤笑：“看那小白脸？
细皮嫩肉的，不像走货的，倒像城里学生仔，或者…那边的人。”他意味深长顿住，
摸摸旧军装袖口，“这年月，啥人都有。”海棠知道“那边”指什么。胖叔、赵武，
还有关里好些老兵，都是几年前北伐后被打散收编的西北军残部。
上面把他们扔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关卡自生自灭，他们也就靠着特权刮地皮混日子，
对各方势力没忠心，只认钱和枪。忽然，关楼上哨兵猛吹警笛！“戒严！全面戒严！
”连长赵武的粗嗓门炸开，他带兵冲下关楼，军容不整，眼神凶悍，“上面命令！
有日本间谍冒充商人要过境！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去！”赵武曾是西北军排长，枪法准，
够狠，没文化，不懂政治。部队打散后，他带几十号弟兄接受整编，混了个边防连长虚职，
守着这天高皇帝远处当土皇帝。他对“上面”命令阳奉阴违，但这次涉及日本间谍，
他不敢怠慢，同时也嗅到立功或捞更大油水的机会。哗啦啦！所有枪栓拉动，对准商队。
海棠看见那年轻人瞳孔骤缩，手下意识按向腰间，又飞快松开。山羊胡脸白了：“老总！
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是良民！”赵武挎枪走来，皮靴咔咔响：“是不是误会，
搜了就知道！”一挥手，“人、货，一处都别放过！”兵痞扑上去。海棠心提起来。
她看向年轻人。他微低头，看似顺从，脖颈线条绷紧。混乱中，她听到他极低快的喘息，
还有几乎听不见的：“倒霉。”两个字。海棠耳朵捕捉到了。更捕捉到底下那层薄薄的虚假。
他不是抱怨“倒霉”，是在评估风险。二、搜身搜货，屁都没搜出。
赵武脸色难看：“非常时期！全部扣下！审查清楚再说！”商队哭爹喊娘，
被推搡进破土坯房，马货被扣。海棠看年轻人走过身边，低眉顺眼。夜里，风似刀子。
海棠提滚热野菜粥送吃的。土坯房里油灯如豆。商队唉声叹气。只有那年轻人靠坐角落，
拿柴火在地上划拉。专注。听动静，他立刻用脚抹掉痕迹，抬头。又是那双眼睛。“喝点粥，
暖暖。”海棠放下瓦罐。其他人一拥而上。他没动。“你不饿？”他慢慢走来，盛半碗，
低声：“谢谢。”声音哑，像磨砂纸擦喉，不难听。“叫什么？”“沈夜。”答得快。喝粥。
海棠耳朵轻动。真的。名字真。“你不是商人。”海棠突然说。沈夜动作顿住。半秒不到，
继续喝，含糊：“跑腿伙计罢了。”假的。海棠心里说。这句假。耳朵不骗她。她没再问。
看他喝粥。手指长，骨节分明，虎口厚茧。不像搬货手。“为什么扣我们？”他忽然问，
抬眼。“说是有间谍。你觉得呢？”“我不知道。”垂眼睫。假的。他知道。或猜到了什么。
外面脚步响，赵武带人巡查。沈夜立刻放碗，缩回角落，降存在感。赵武手电光扫屋，
落海棠身上，语气缓些：“海棠，这么晚还不回？跟这些来历不明的说什么。”“送吃的，
冻死了，您也没处捞油水。”海棠不冷不热顶回去。赵武哼一声，瞪屋中人，走了。
海棠注意到，赵武进来时，沈夜呼吸停一瞬。赵武离开，才微不可察松口气。他很怕赵武？
还是…认识？疑团像雪球滚大。三、第二天，风声更紧。据说间谍带重要东西，
可能是密码本。上面下了死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关卡许进不许出，气氛压抑。
海棠送窝头，发现沈夜不在屋。她心一紧，绕屋后，见他靠墙看远山，眼神空茫。“看什么？
”沈夜吓一跳，见是她，神色稍缓：“没什么。透透气。”“想出去？”海棠凑近，压低音。
沈夜猛看她，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充满审视。海棠被眼神刺退半步。那锐利只存一秒，消散，
他又变回沉默伙计。“谁不想。”苦笑，“耽误行程，东家扣工钱。”假的。全假。
他不在乎工钱。海棠心怦砰跳。她几乎确定，他就是赵武找的人。但东西藏哪儿了？
搜身不出。她该告发吗？告发，他肯定没命。那黑曜石眼睛，看她时没有兵痞猥琐，
没有赵武居高临下。只平静，和深藏疲惫。她狠不下心。“你们东家运什么皮货？
”“一些羊皮，还有些狐狸皮。”“狐狸皮好啊，听说白的值钱。”“嗯，白的少，
这次就几张。”沈夜接口。海棠耳朵捕捉一丝极细微颤音。假的。他在编。她不再问。再问，
露馅。下午，赵武又把沈夜单独提去问话。海棠鬼使神溜到审讯室土窗外，耳贴上去。
里面音低，但她听得清。赵武拍桌：“…别耍花样！老子知道你不是普通伙计！说！
到底是什么人？”沈夜声惶恐：“老总，我真伙计…路上招的，不信您问刘掌柜…”“放屁！
你虎口茧子是扛货扛的？那是打枪打的！”赵武狞笑，“老子玩枪时，你还在穿开裆裤！
”沉默。海棠心提嗓子眼。忽然，
沈夜声带哭腔：“老总明鉴…我…我以前在张大帅手下当兵…后来队伍打散，
才…混口饭吃…怕您当逃兵抓，才没说…”声逼真，情绪到位。但海棠耳朵，像被针扎。
假的！又假！他演戏！演真好！赵武似乎信几分，又骂骂咧咧威胁，放了。沈夜出来，
脸色苍白，看海棠，愣一下，随即露勉强带后怕笑容。海棠看他走远背影，手心全汗。这人，
满嘴谎言，却让她好奇发疯。沈夜被押回后，赵武回办公室，跟他多年老兵凑近：“连长，
咋样？那小子真只逃兵？”赵武灌口劣酒，眯眼：“屁逃兵！那小子手上茧子，
没摸几年枪形不成那样，但绝不老行伍。太标准，像…刻意练出。而且他眼里那股劲，
不像一般人。”“那…”“盯紧！不管是重庆、延安、还是日本人那边的，身上肯定有货！
撬出来，就咱投名状，或…发财票子！”赵武脸上横肉抖，“这鬼地方老子待够了！
总得找条出路！”海棠外面隐约听几句，心里更沉。赵武这群人，像秃鹫，
等从所有人危难里啄食血肉。四、夜里起风沙，呜呜吹，像鬼哭。海棠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全沈夜说谎眼睛。忽然，她听极轻微“咯吱”声。不是风。是土坯房门！她溜下床，
蹑手蹑脚凑近看。黑影小心翼翼带门，融夜色，快速朝关隘外摸去。是沈夜！他要跑！
海棠想喊，话到嘴边咽回。她咬咬牙，跟上去。她脚步轻，踩沙地，几乎无声。沈夜警惕，
专挑阴影走，速度极快，显然受过特殊训练。他避两处哨卡，眼看接近关卡外围铁丝网。
只穿开阔地，钻乱石堆，就可能逃出生天。海棠急。他跑，赵武追查，整个关卡人倒霉！
她正不知如何好，突然——“砰！”枪响，划破夜空！探照灯唰亮，
光柱死死钉开阔地上沈夜！“妈的！果然要跑！给老子抓住他！”赵武咆哮响。
四周瞬间杂乱枪声脚步响。兵四面围来。沈夜像困光柱里猎物，无处躲。他猛趴下，
翻滚半人高石头后，拔出枪！动作快海棠没看清。“砰！砰！”他开枪还击，枪法准，
冲最前两兵应声倒。开阔地，枪声爆豆响。海棠趴土坑里，吓浑身抖，心跳像要炸。
她看沈夜被火力压的抬不了头。石头打碎屑飞溅。他完了。这念头闪过，海棠心里猛一抽。
就这时，沈夜突然猛看她藏身方向。隔百米，乱光中，他似乎准确找到她位置。
他眼神复杂无比，有绝望，有一丝哀求，还有…决绝。他突然用不持枪手，极快胸口按一下，
然后指海棠，又指关外方向，最后重重指地面。那什么意思？没等海棠想明白，
沈夜突然大吼，猛从石头后跃出，一边疯狂开枪，一边朝另一方向冲！他在吸引火力！
所有枪口瞬间转向他！“抓住他！要活的！”赵武狂喊。就这千钧一发，沈夜身体猛一震，
腿上爆开一团血花！他噗通栽倒，几兵扑上，死死按住。海棠死死捂嘴，才没叫出声。
他最后那手势…什么意思？五、沈夜被捆结实，拖回赵武办公室。严刑拷打。惨叫断续传出，
